次日清晨,三人下了葑樾山,直奔银鳞河而去。

    那是一条浅水河,两岸散布着细小的碎花,蝉鸣不止,流水潺潺,清新的兰草香气四溢,沁人心脾。于文君踏过岸边的石沙,挽起袍子与裤腿,再把鞋袜一脱,抬脚跨入水中。

    初晨的夏日还有些燥热,水的温度恰好驱除了那份热,略带凉意。于文君望着水中石下漫游的一两只小虾,伸手捧了一把水,又抓住一条两寸长的雪鲤,拿捏在手中细细地看着。

    她抬眼看向两人,边走向岸上边说道:“果然只到膝盖。”

    “我的毒,确实在膝盖以下。”林亦辰不知从哪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条布巾递给她,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她那截腿,道:“先擦脸,妆花了。”

    于文君把脸埋在布巾里,露出一只眼睛去偷偷看他,却见他转了个身,背对着她,不知何时,林天羽也被他挡得严严实实,道:“这里的虾,在那次事故后,确实少了很多,雪鲤靠食虾为生,数量也跟着减少了。”

    于文君悄悄一笑,果然,她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待于文君穿好鞋袜,又是一派人模狗样,她经布巾擦过的肤色倒是自然了些,眉目间皆是清爽,朝面前的小山一指:“找源头。”

    这原来是条山溪,于文君一路走一路瞧,脸色渐渐凝重。上游四处是从林杂草,三人躬身前行了许多,直至无处踏脚才停下来。左方是野藤交杂的一张大网,右方荆棘丛生,前方大石蔽路,只留一个小小的泉眼。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回音,荡漾于三人耳畔。

    于文君心头先是有疑,听了一阵子,她便伸手抓了一把水坑的泥沙,却听林天羽叫道:“看,风樱子。”

    于文君只瞧一眼,便不想理他了:“风樱子只有六瓣,你看清楚再说话。”

    林天羽连忙去数,不由得叹道:“真的不是风樱子,你好眼力啊。这莫不是……七瓣红?”

    闻言,于文君愣了一下,见林亦辰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中了然。

    “七瓣红!果然是七瓣红!”林天羽叫起来,三人眼中都有着不可思议的惊讶。

    七瓣红是毒花,并且只生长在楼兰边界。

    于文君看着林天羽手中的七瓣红,深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恍然道:“风樱子众人皆知,且爱生在朝湿地区,七瓣红与之极为相似又鲜有人知晓,用七瓣红代替风樱子栽在泉眼边上,花瓣飘飞落入泉中,水染此毒,向下游流去,再让吕氏来山上屠杀野兽,以兽血染泉为由,遮过这场弥天大谎。难怪,上山时,越往上游鱼越少,这上面的鱼,都被毒死了,水到下游毒性减弱,不会致鱼而死,但水是有毒的,三少与四少入水捕鱼,腿浸在水中,自然是沾毒的,而七瓣红的毒,是无法检验的。三少知晓有毒,我猜他每日泡澡加几味祛毒的药便可除去大半毒素,而他又以卡刺此事为由不再吃鱼,他的毒便不会被激发,而四少,这鱼与水双重的毒素,自是日渐毒深。如此心计,如此谋划,我委实惧怕。”

    她静立半晌,似还有话要说,却未开口。林天羽闪身来到她身前,摇头道:“不至于此,七瓣红的毒性不会如此之强。”

    “你所言,正是我所疑,“于文君点点头,又道,“看来我的思路还有误。”

    回到下游,三人一致望见河中正立着一位白衣少年。

    那是天朝弟子的服饰打扮。

    “是谁在那”林天羽率先问道。

    那少年自水中转头,满怀的草药落入水中,眼中有着少许的惊讶。

    “是我是我,天羽师兄。”陈之川朝他扬扬手,眉稍尽是愁绪,于文君望了望水中漂浮的草药,疑惑地向河岸走去。

    “之川师兄在此做什么”

    “姗姗受了伤,我给她弄点草药,然后顺便抓几条鱼,给她补补身子。”陈之川抹了抹额间的汗,弯下身子去洗草药。林天羽见状心道不好,正欲上前却被于文君推到了一边,她笑容满面道:“之川师兄,你有所不知,这条河的鱼是有毒的。”

    陈之川一惊,直起身子来看她:“何出此言”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于文君冲他一眨眼,“但身为同门,我一定不会害你的,对不对”

    “说的也是,但我们没有灵力,不能用仙法,让姗姗怎么办”

    于文君瞧了瞧树荫下昏迷的白衣美人,再看看刚从水里出来的陈之川,问道:“她为何会受伤”

    待陈之川穿好鞋袜,匆匆跑到树下,为柳沐姗擦了擦额间的汗,摇头道:“我们下山后,浪到了无名村,有个老婆婆见我们是修仙之人,定要拉着我们去给她孙儿治病,那小娃娃本就已经断了气,我只是给他把了个脉,说了句无力回天,几个妇人冲进来抱着娃娃哭,那老婆婆竟说我们医死了她的孙儿,拿起东西砸我们,我让姗姗先走,她一时不查被一只茶杯砸到了,当场晕过去了,我身上只带着一点消炎药,只能用衣服暂时给她包扎一下,背着她寻到这里,她已昏迷一日多了,却还不见醒。”

    于文君在心底暗暗佩服他从无名村走来的毅力,松口气道:“之川师兄,柳师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不必忧心。”

    陈之川摇了摇头,把她头上的那片被血染红的布带解下来,露出一片鲜红,抬手轻轻擦试后,换上一片新的重新包扎。

    柳沐姗一直未醒,也就任陈之川摆布。陈之川抚平她的的碎发,目光柔和:“师妹,你安静不凶我的模样,真的好好看,但,我还是喜欢那个凶相毕露的你。”

    于文君呆愣在一旁。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来自少年对少女最独特温柔的目光。

    记忆中,父亲母亲虽为夫妻,却是相敬如宾,也从未如此过。

    于文君的眼睛似乎有点想往林亦辰那边看,林天羽不合时宜地啧啧几声:“陈之川,真不愧是你,被拒婚这么多次还不死心。”

    于文君有点惊讶地看向他。

    “他啊,半年前,我叔父,也就是他爹,给他与柳家旁系的一小姑娘定了亲,他不干,亲自上门到柳家退婚,无意看见了柳沐姗,非闹着要娶她,”林天羽微微一叹,“你也知晓,柳家直系弟子不可外嫁,世代都是男子入赘柳家,柳沐姗铁定了就是柳家未来的家主,陈之川他一陈家直系独苗,肯定不能入赘柳家。这些个道理他都懂,结果呢,当天他就在那提亲,被拒了不说还被人家打了一顿……”

    于文君目瞪口呆:“那他那一身撩拨人的本事……”

    林天羽点点头:“只在柳沐姗身上使。”

    于文君打心底里佩服他:“还挺专一啊,是我误会了。”

    林天羽还欲再说,陈之川似乎是习以为常,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又不是一回两回,别这么大反应。”

    于文君定了定心神,朝柳沐姗走去,看见陈之川手中的药粉,异于常人的警觉力让她不禁脱口而出:“你哪来的药下山前不是都被收绞了吗”

    陈之川从衣裳里摸出一只精致的香囊,淡淡道:“不准带药,没说不准带香囊啊。”

    于文君灵光一闪,撒腿就往林亦辰面前跑,颇为兴奋道:“四少,你曾历练时,有没有随身佩戴什么香囊之类的?”

    林亦辰面色如常,修长的手指执伏羲扇轻轻扇动了一下,语气平淡道:“父亲在我们下山前给每人都备了一个香囊。”

    于文君眉头一跳:“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

    林天羽惊道:“这这这……宗主总不至于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吧?”

    于文君摇摇头:“自然不会。我是怕有人居心叵测,借此机会做手脚。”

    林亦辰面上一径的波澜不惊,淡声道:“阴阳草。加速吸收灵气,清神静心。”

    于文君还欲开口问些什么,却听一旁的陈之川大叫起来:“师妹!你醒了!”

    柳沐姗一双手被陈之川攥在手里紧紧的,她缓缓抬起浓黑而密的眼睫,略带一点迷离,脸上的血色回来了半分,强行扯出一只手摸了摸额头,指尖触碰到布带的那一刻,她不由得一愣,声音沙哑问道:“我头上是什么?”

    陈之川朝她灿烂一笑:“我的衣裳。”

    柳沐姗深呼吸了一下,眯着眼睛去看他,她的视线向下移,才发现他原本的素雪长衫此刻却成了短衫,又发觉自己的一只手还被他握着,转眼一望旁边还有三个大活人,面色立即冷了下来:“放开。”

    陈之川嬉皮笑脸回应道:“我不放。”

    柳沐姗目光一寒抬手一巴掌就要上去,却颇为无力地收了回去。陈之川又冲她一笑:“师妹,可是没有力气再打我了?”

    柳沐姗先是一愣,继而闷声道:“登徒子。”

    闻言,陈之川似乎是要行“登徒子”之实,不料柳沐姗一掌将他推出一米远,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却浮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绯色,一旁的三人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回到葑樾山的紫木屋,于文君再想去捕捉什么信息,却一筹莫展,毫无头绪,一连过了十日,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十五天的历练时间就要到了,虽然查出了雪鲤的毒,可还有大半迷题未解。

    直至某一日,于文君偶然看见林亦辰沐浴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衣上躺着的一只精致的小香囊,才如梦初醒,在心中琢磨了半个时辰,飞快地跑出去围着屋子转了几圈,把一切都想明白的她过于激动,以至于失态地将刚从浴房出来的林亦辰狠狠地抱了一把,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推到门外喝凉风去了。

    于文君看着林亦辰还在滴水的乌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咽了咽口水,语气却抑制不住兴奋:“四少四少,我想我知晓了。”

    林亦辰呼出一口气,轻缓地擦了擦头发,眼神如黑夜中的星辰之光:“知晓什么?”

    于文君凑近他,神秘一笑:“四少,你可知,七瓣红虽生得鲜艳,性却极寒?”

    “嗯。”

    “那你可知,此屋原料,天檀紫木,性属火阳?”

    林亦辰显然一愣,手中的动作一滞,皱着眉头道:“你是说……”

    “不错。我们都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阴阳草香料既可加速吸收灵气,为何不可以加速吸收紫木香呢?紫木香虽无毒,可他火阳的属性被七瓣红极寒的毒气催发,可谓是毒中之至啊。”

    林亦辰哑然失声,不发一言。

    于文君又继续说:“你们四人历练归来,照理说修为差异不会太大,但独独三少一步登天,他人修为不长,其中的蹊跷不言而喻。而若真如我所言,那便是雪鲤与紫木香的毒发了。你长姐与二哥中毒的效果不如你这般明显,你与他们二人,只是多了一个下水而已,想来三少这一箭三雕,着实厉害。”

    林亦辰傻了半晌,将思绪理清后,才言道:“长姐性子虽直了些,但一向不喜参与纷争,此事内情她可能略知一二,只是不愿张扬。二哥自小与世无争,图个安定详和,得长姐看中,虽是同父异母,可长姐待二哥可比我这个亲弟要好得多。依我看,他们应早就查觉有异。”

    于文君双手环抱住自已,打了个寒颤:“你们姐弟四个,可真是令人畏葸,手足相残,用心如此良苦……”

    林亦辰轻叹一声,有感而发:“也许就是不能太相信旁人吧。上一秒还在对你笑的人,下一秒他的刀就捅在了你背后,”他顿了顿,藏了多时的心思倾泻而出,“我不该逃避现实的。”

    于文君鼻子有点发酸,但还是压住了情绪:“四少,我虽未有过你这样的经历,但这些事情也教会了你一些道理,不是吗。请你务必要站起来迎接明天,我,天羽,林清浅,还有你母亲,都在看着你,只盼你终有一日重给旧梦,实现凌于云端之志。”

    林亦辰看向她如月般澄澈的眼神,心中似是有什么微微触动了,一只不知名的萌芽破土而出,开始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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