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九。
林奶奶想回家过新年。但是,她已经一刻也离不开那些吊着命的仪器,这个愿望,注定实现不了。
从那天出事之后,林奶奶的病房里又添了一架折叠床,林家三人除了偶尔回苏家拿东西外,就没再长时间离开过病房,算得上是吃喝睡都呆在了这间病房里。
一来是林奶奶这里已经完全离不了人,而且一个人的力量也已经难以照顾;二来,生命的尽头已经指不定就在下一秒,他们想在林奶奶时间的最后陪在身旁。
连苏父也接连来了两次医院,苏母来这间病房的时间也更多了一些,至于苏木……
从林家三人没怎么回过苏家后,苏木就肩负起了厨师的责任,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做好,然后送来医院。
起初时,林父林母非常不好意思,每次都言辞拒绝让以后不用准备了,结果下一餐时,苏木又拎着大包小包送了过来,最后还是苏母出面,才让林父林母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苏木的好意。
大年三十。
医院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除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很多病人也都早几天就出了院,只有像林奶奶这种已经完全不能离开医院的人才不得不留下。
好在还是能在医院看见一些过节对联、倒福贴纸,让整个医院有了那么一些过年的氛围。
头天晚上,林父已经严词交代,让苏木今天不能再大老远过来,好好在家过节,但是也不知道那倔小子会不会听。
破晓时分,林奶奶的状况有些不好,值班的医生护士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把林奶奶的情况稳定下来。
无尽忙碌和担忧的低靡氛围把过节的喜庆气氛彻底淹没,病床上的林奶奶奄奄一息,床边的林父抱着头遮掩情绪。
林母带着林半夏去了食堂打饭,今天的医院食堂除了一些特色菜之外,还有饺子和汤圆,林母一样来了一些,又带着林半夏在食堂坐了一会儿,才拎着饭菜回去。
大年三十的团圆饭,林半夏一家人味同嚼蜡,极快的解决了温饱问题。
时间不会停,日子照样过,下午时,林家几人都拿出最好的状态陪着林奶奶。
夜色悄然,万家灯火闪闪,天空中也闪烁着一道道光彩,五彩缤纷、绚丽多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响彻不断,各家团圆喜笑颜开,迎接几个小时后的新年。
苏家,客厅的电视机里放着每年必有的春节联欢晚会,旁边的饭厅里,桌上摆放着非常丰盛的年夜饭。
只是,饭桌上只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孤独老人’。
“还生气呢?”苏母捧着碗,正津津有味的遥望着客厅的电视机。
“哼~”苏父一声轻哼,不满道:“他什么时候跑的?”
“现在医院那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也特别是夏夏这孩子,能有人陪在身边也挺好的,你就别操心了。”
苏母没有正面回答,缓缓收回了放在远处电视机上的视线,看向桌上的清蒸鱼,夹起一小块送往苏父的碗里,安慰道:“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应该去插手太多,而且他都二十九了,你难道还不着急啊?”
“插手?”苏父不客气了吃了那块鲜嫩的鱼肉,气道:“你以为我愿意插手?半夏那孩子才多大啊,苏木又多大了啊,我和林毅那是同一个部队出来的兄弟,难道看着半夏这孩子被人祸害?”
苏母:“……”
“还有,要不是那天的事儿,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小子居然在人家那么小的时候就看上人家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林毅,这几天见着林毅的时候,我都臊得慌!”
苏母:“……”
“这小子,我白养他那么大了,居然对一个十岁小孩儿都下得去手,伦理道德都被他读哪儿去了……”
“……”,苏母扒拉了两口饭菜,见苏父大有要开始骂人的架势,截住话头道:“我知道,你和林毅是好兄弟,但是也不用说什么祸害人家闺女的话吧,好歹是你儿子,也没那么差。”
说起苏父和林父的关系,那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两人都应征入伍过,是同一个排的,也是在部队里面认识的,两人可能是有相似的地方,所以也很能聊到一块儿,久而久之也就熟络了起来,加上部队里面各种各样的训练和演练,两人也算是有了革命友谊,感情非常好。
只是后来,两人的选择不一样,一个退伍回老家,一个留下当了士官,才各奔东西,那时候通讯工具并不发达,所以也就再没了什么联系。
直到苏母介绍林母和林父认识之后,苏父也才又见到了他这位阔别多年的老战友。
缘分这种东西,确实很奇妙。苏母和林父是高中同学,苏父和林父革命战友,苏母和林母是好朋友,林父和林母是苏母介绍认识的。
苏父驳道:“他要真是个好的,还能对十岁小孩儿下手?他——”
“诶诶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苏母连忙打断,纠正道:“苏木什么时候对十岁小孩儿下手了,人家明明是现在才开始下手的……”
“他倒是敢!他要真在人十岁的时候就下手,我先打断他的腿,然后再报警!”苏父轻哼一声,有些怒急。
苏母:“……”
〖我曾经很想知道
同样的话要说多少次才好
那些再三强调的老套
长大了才知道是不是需要
很少主动拥抱
就算为了自豪
腼腆的笑
要强而又低调
……
太多理所应当让人觉得平常
……
歌颂这种平凡一两句唱不完
恩重如山听起来不自然
回头去看
这是说了谢谢
反而才亏欠的情感
……〗
宽敞的房屋里,回荡着电视机里节目的声音,那首《爸爸妈妈》吟唱出来,突然安静的室内,只响彻着它的声音。
一曲结束,苏父捧起碗,缓了缓气,长叹一声,道:“儿女都是讨债来的!”
“气消了?”苏母微微挑着眉,嘴角慢慢扬起,知道这人已经想通了。她太了解自家丈夫了,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有事就爱生气,气着气着自己就看开了,都不怎么需要人劝。
“没有!”苏父嘴硬回复,突然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苏母夹菜的动作微顿,若无其事道:“和你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
“……”,苏母咽下一口饭菜,慢悠悠道:“你也知道那小子,从进了娱乐圈之后,就越来越不爱和人讲话,闷葫芦一个,对谁也不上心。”
“可是,这次你猜怎么着?那小子突然献殷勤的顿顿做饭,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而后面还突然让我帮他几个小忙。”
“起初的时候,我也只是以为那小子对夏夏有好感,以为他开窍了,就想着帮帮忙也没问题,而且夏夏我也挺喜欢的。”
“然后呢?”苏父没好气的开口。
苏母也不在意,道:“没有然后了,我也就知道这么多,至于那小子老早就看上了夏夏这件事,我也是那天,知道他把夏夏带去还没住过人的婚房的时候才知道的。”
苏父:“……”
说起前几天婚房的这件事,就是这几天苏父生气的根源,也是苏木向家人坦白的契机。
那天,林奶奶在icu被抢救回来后,当天晚上凌晨,回家后,苏母也终于抽空问起了白天的事儿。
“臭小子,你是不是该说说今天下午的事儿了?”沙发上,苏母累了一天,正靠着闭目养神,听见洗完澡后出了浴室的苏木,马上就叫住了人。
苏木手里拿着毛巾,正擦拭着头发,不痛不痒道:“都凌晨了,还不休息?”
“别给我转移话题!”苏母睁开眼睛,端坐起来,道:“我要是不问清楚了,我怕今晚都睡不着觉。”
苏木长叹一声,走向了沙发边上,“下午,林半夏需要好好休息,我带她去了御景庄。”
“御,御……”,苏母一怔,嗫嚅半晌都没说全。
“带谁去了御景庄?”一道威严厚重的男声突然响起,两母子同时看了过去。
苏父应该是被两人回来的动静给吵醒了,踏着棕色毛拖,里面还穿着春秋季的睡衣,外面随意披了件长棉袄,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御景庄不是你的婚房吗?都还没住过人,你带谁去了?”
苏母忙起身打诨道:“你怎么起来了?天儿这么冷,先去休息吧,还这么晚了——”
“你先别说话!”苏父打断苏母的话,看着苏木严肃道:“我问你,你带谁去了御景庄?”
苏母想插嘴进来,被苏父一个眼神又给定了回去。
“林半夏。”苏木淡淡开口。
“谁?”苏父一惊,害怕自己听错了。
“我,下午,带林半夏,去了,御景庄,休息。”一词一顿,苏木说得极为淡定。
苏父长舒一口气,怒道:“你知不知道半夏比你小八岁啊!你,你……”
后面的话,苏父已经气得说不出来。
其实,带人去自己家里歇脚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坏就坏在苏木的性子。
作为父母,他们是再了解不过苏木其人的。
苏木的骨子里都透着淡漠两个字,在十八岁以前他还能做个好学生,乖孩子,对谁也都挺会说话,性子也算得上活泼;十八岁以后的苏木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对谁都是不咸不淡的模样,但又极其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
婚房是苏木父母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开始筹划准备,虽然后来那房子他们也只是出了一点点力,但好歹是一份心意。
苏木二十八岁时,婚房才彻底落实下来。他是一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不太喜欢别人靠近他,就算苏父苏母也只是在看房子的时候去过那里一次。
如果是别人家里,招待客人啥的,让人住进新房、婚房……等等其实也都行,也是小事,但是苏木的性格已经决定了这种事情的不可能。
可是,这一次苏木居然带了一个人过去,允许了一个人侵入他的领地,这说明他已经认定了。
这也是为什么苏母怔愣,苏父暴怒。
“你才认识半夏几天啊?两天?你就带着人去了御景庄那边?”苏父缓了很久情绪,才又开始说出话,“而且还就你们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不负责任、不为女孩子着想的人,你……”
“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苏母上前扶住苏父,给人拍着脊背缓气,“孩子也这么大了,是该成家了。”
“我不让他成家吗?我是怕他坏了人家女孩子的名节,而且半夏那孩子才多大,这小子又多大,八岁,整八岁啊!”苏父气急。
苏母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但是你也别这么古板,什么就坏名节了,这都什么社会了,你还来这套。”
“我古板?我——”
苏母截过话头,“而且八岁怎么了,现在不少人相差十几二十岁的人谈恋爱结婚的都有,你别那么想不开。”
“……”,苏父哽着嗓子,没争过苏母。
趁着苏父还没应对,苏母又看向苏木,语重心长道:“臭小子,你也不小了,该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你得对别人负责,不能太过轻浮。”
“虽说现在社会没有什么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的说法,但是你还是得为人女孩子着想,说话做事都要担起责任。”
“没错!”苏父义正言辞的插了一句嘴进来,苏母扫了一眼,继续道:“而且啊,你爸说得没错,你和夏夏才认识两天,有些事确实操之过急。你如果对她有好感,可以慢慢来,你们——”
“不是两天!”在一堆长篇大论里,苏木突然开口打断。
苏父苏母同时一怔,“什,什么意思?”
“我认识她不是两天,是十一年五个月零十八天。”苏木一字一字吐的极为郑重,完全不顾两位中老年人此时内心的跌宕起伏。
“你说什么?!”苏父突然暴起,质问道:“什么意思?半夏十岁的时候你就,就,就……”
思想传统古板的苏父支支吾吾了好几次,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
苏木非常‘善解人意’的接过话:“林半夏十岁的时候我就喜欢她,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对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你,你……你这个逆子!读了那么多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对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你……”苏父一边骂,一边转身去了沙发边,抄起上面的枕头就朝苏木扔了过去。
这一次,苏母没再去帮忙,也没去劝解,老实说这次她是站在苏父这边的,自己这儿子居然对十岁的小孩儿就起了心思,她都快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而且……苏母看着拿起抱枕就扔的苏父,默默收回了眼神。
算了,反正也砸不死人!疼不疼都不一定呢……
最后又看了眼两父子,苏母打着哈欠转身离开去洗漱睡觉。
而这一边,由始至终,都是苏父捡起枕头砸着苏木,苏木也老实,一动不动,任由那些枕头砸中,接受着苏父一晚上的‘教育’。
也由此,苏木深藏于心底不可告人的心思暴露于父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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