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水一股脑地往她身上泼,虞伽一时间答不上来,胸口微微起伏着,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朝渊博,看他还有没有更难听的话要讲。

    而在沉默的空档里,虞伽慢条斯理地捋着思路,直到左肩突然受力,才下意识别过头,看到身后站着的姜则厌,右手放在她肩膀上,食指上悬着的车钥匙随动作发出清脆的“当啷”响,垂在腿侧的左手上拎了个药房的袋子,此刻正以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给她信心。

    虞伽终于将原本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了些,呼吸也渐渐平稳。

    “要一起吃?”姜则厌看了她一眼。

    看样子,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他们这边的谈话。

    “不跟这种垃圾一起吃。”虞伽秒回。

    “这是你男朋友?”朝渊博从两人的亲密程度中看出了端倪,从而气势大涨,插话,“那他知不知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知不知道你跟铂郡华府那位的勾当?又知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被甩的?”

    话讲得够难听,但也从中得到了另一个信息,朝渊博并不知道她身后站着的人正是他口中所提及的“那位”。

    虞伽被他的愚蠢逗笑,轻吸一口气,慢慢说:“朝渊博,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我较真想追究的话,够你进去吃两年牢饭的。”

    气氛再度陷入死寂中,虞伽直勾勾地盯着朝渊博,而姜则厌却在这时轻描淡写地开口:“哦,你是朝渊博。”

    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倒也讳莫如深得很,四周碗筷碰撞,发出细微声响,朝渊博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听说你对我挺感兴趣,到处找人打听我。”

    姜则厌接了这么一句,却也点到为止,朝渊博听完后整个儿表情都变了,愣怔了半天终于出声:“你就是姜则厌?”

    姜则厌没应声,但答案昭然若揭。

    “我人就在这儿,你想知道什么现在问。”

    一句话摆在那儿,朝渊博突然噤声,姜则厌也终于拿开放在虞伽肩上的手,人来到朝渊博对面抽了张椅子入座,见他迟迟没开口,接着又说一句:“没话要讲?”

    朝渊博仍闷不吭声地怂着,姜则厌身子懒散向后靠的同时将装着咳嗽药水的袋子随手撂桌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地继续说:“既然你没话要说,那我这儿倒有笔账要找你算算,先前找人偷拍爆我照片捞了不少好处,挺过瘾的吧。”

    “不是我。”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朝渊博还在矢口抵赖。

    姜则厌表情稍微变化了下,身上的那股吊儿郎当收了一半,眉眼间平添了一份“我没空听你讲废话”的凉薄,也无所谓他是否在狡辩,反而将话题明明白白地抛出来:“连带着今天的帐一起算,我这儿有两个选择给你,就看你想要怎么解决问题。”

    “是想小事化了地解决,还是想把事情搞大,随你,我都能奉陪到底。”

    说这话时他身上自带了一股冲天的傲气,虞伽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看他抬着二郎腿的同时一只手闲闲地转悠着车钥匙,看他以一种纯爷们的凛然之气让在场所有人噤声,也看到斜对面的妞正小心翼翼又克制地观察他。

    朝渊博显然还处在一片惊慌失措里没回神,姜则厌却丝毫不给他缓神的机会,接着说:“要不现在就给你边上的人道歉,再磕三个响头,要不之后我陪你好好玩,选吧。”

    他抛出了这么个看似命运掌握在朝渊博手中,实则掌握在他手中的抉择,是在逼朝渊博选前者。

    而朝渊博也是个聪明人,从各方打探来的消息中早就得知姜则厌显赫的家庭背景,定然不敢公然反对他,于是只好卑躬屈膝地跟虞伽说了三声对不起。

    但光道歉哪够?

    姜则厌丝毫没有轻饶他的意思,说:“还有呢?”

    虞伽却在这时插话:“算了,让他走吧。”

    响头就不必了,倒也不是受不起,只是在公共场合下做这些影响不好,主要还是碍于姜则厌的身份,他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明日头条,所以她不想他为了自己惹事生非。

    然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人放走了,只不过在临走前,姜则厌还是低声警告了一句:“出了这道门再敢动一点歪心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下半辈子在牢里过。”

    朝渊博的出现并没有真正影响到虞伽的心情,她此刻心情down到谷底的原因是替艾娜不值。

    毕竟艾娜曾因为他做了许多违背道德和意愿的事儿,而这人渣根本就不珍惜她的一心付出,反而在暗地里跟别的妞风花雪月,本来想发消息给艾娜让她彻底远离那渣渣,结果突然想起她微信早被对方给删了,而她现在也没义务去做一些关心她的事儿了。

    左右一联想,“咔嚓”一声锁屏,将手机滑回桌面上。

    这不轻不重的声响倒是引得坐对面吃面的姜则厌抬头,瞅了她一眼,腮帮子仍徐徐挪动着,虞伽也在看他,说我心情不好。

    “你有什么想法?”

    “想去看海。”

    这么随口的一句话,换来的却是姜则厌开了近一小时的路程带她去看海。

    那会儿夜已深,凌晨两点的大海透着股强烈的神秘感,远处灯塔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两人的脸上,而虞伽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浩瀚深蓝的海面发着呆,冷风吹得她鼻头通红,脸颊冰凉,姜则厌安静地坐在她身旁,脱下外套披她身上,陪她一起受刺骨的寒风吹。

    城市少有星星,她盯着黑暗苍穹出了会儿神后,抽一记鼻子,别过头挺突然地对姜则厌说:“你信这世上有长久而稳定的关系吗?”

    姜则厌的头发随深夜海风吹而微微凌乱,慢条斯理地侧过头,跟她对上视线。

    “我不信。”

    她自问自答地回一句。

    因为经历过不信任,也有过付诸真心但被全盘否定的失望,所以再也不敢轻易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缠绵悱恻的感情,也不信有所谓天长地久的稳定关系。

    “那你想信么?”姜则厌说。

    “不敢信。”

    在她摇头的间隙里,姜则厌却说:“你早晚会信。”

    海面被凛冽的夜风激起阵阵“哗哗”直响的汹涌浪潮,虞伽就这么安静长久地凝视着姜则厌,看他在暗淡光线下的一双含笑眼,也感受着他缓缓靠近的气息,然后,听他说:“爷会让你信。”

    发丝随风肆意飘扬,也飘到了姜则厌的脸上,挡住了大半视线,他却熟视无睹地斜着脑袋吻上她嘴唇,虞伽身子轻轻颤着,双手下意识抵着他胸口,感受到咸涩的海水味儿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带着滚烫的温度。

    虞伽挺想提醒他,她感冒还没好透,但姜则厌贴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太紧了,嘴唇也紧紧相贴,所以只好放任他,与他下巴交叠着接这世上最缠绵热烈的吻。

    那晚过后,姜则厌成功感冒了。

    也不知道是被虞伽传染的还是受海风吹着凉的,反正人足足烧了三天才能下床,虞伽那时还挺没良心地嘲他太废。

    姜则厌没法反驳,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瞅着她,意思是我感冒因为谁,你心里就没点数么。

    自从把感冒传给姜则厌之后虞伽倒是痊愈了,而姜则厌原本买给她喝的止咳药水也反过来用到他自个儿身上,然后吧,虞伽就挺欠地逼他喝药,说我感冒那会儿你怎么对我的现在加倍还你。

    姜则厌一边不服气地喝药,一边撂狠话:“你别让我有机会。”

    那时,他们正窝在姜则厌置于市中心地段金贵的高级住宅里。

    虞伽懒得理他,把咳嗽药水放回茶几准备去厨房倒温水时恰好看到姜则厌放在厨台上那块价格不菲的表,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想着不如乘他烧得糊里糊涂地敲他一笔,于是没有经过他允许,直接把机械表扣到自己手腕上。

    姜则厌看她半天没回来所以下意识抬头朝厨房那儿看,然后就看到虞伽正抬着手臂神情专注地端倪着扣在纤瘦腕骨上的机械表。

    他斜了斜额:“想要表?”

    虞伽没吭声,她身上只套了件姜则厌的潮t,下半身无遮无挡,就这么光着两条细直的长腿站在午后斜洒的暖阳里,周身被圈出金色朦胧的光晕,美得要命。

    姜则厌安静地看了数秒后,又说:“明天带你去买。”

    “我就看上这块了,”她歪了歪脑袋,眼睛仍专注地盯着表面,仔细钻研着表面下繁复错杂的零件。

    “这是男表,你看上它什么了?”

    “看上它贵了,”虞伽丝毫不犹豫地答,“就想要这块,你就说舍不舍得给?”

    姜则厌忽然偏过脑袋打了个喷嚏,虞伽也因为这动静终于将视线越过岛台朝他望去:“你别装,是不是想逃避问题?”

    这么撂下一句,姜则厌重新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然后,虞伽突然回想起自己来厨房的目的,朝杯里接了温水后步子慢悠悠地朝姜则厌的方向踱去,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她将杯子递给姜则厌后打开包包,从里头掏出一枚金色的平安符,接着说一句:“作为交换,我也送你一样我的贴身物品。”

    强行交易的意味十足。

    姜则厌从她手里接过平安符,摇着头笑:“就这?”

    语气挺不屑的。

    “你别小看这玩意,跟了我好几年,我大难不死全靠它。”

    “哦。”

    姜则厌答得挺漫不经心,也挺不走心的,虞伽听着很不爽:“你看不上还我咯。”

    她作势要抢回去,结果姜则厌反应比她快,一个闪躲把护身符藏到身后,还藏到她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开口:“哪有送人东西还抢回去的道理。”

    鉴于他还算有眼识,虞伽心里总算舒坦了些,一边宝贝地摆弄着腕骨上的男士表,一边随口说:“所以你打算把护身符放哪儿?”

    “你想我放哪?”

    “车上呗。”

    “行。”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虞伽却被这话抓回了注意力,不自觉地抬眸,阳光充足的沙发上,姜则厌微微低着头,黑色柔软的头发稍微凌乱,他拆了颗奶糖放嘴里,而她歪着头盯着看了片刻后,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好说话?”

    “我平时不好说话?”

    “今天比较可爱,”虞伽停顿了两秒,“再跟你说件事。”

    “嗯?”

    “你生气起来就还挺遭人烦的。”

    姜则厌被这话搞得又气又觉得好笑,也被奶糖的甜味呛得咳嗽了两声,然后胳膊懒懒地架在沙发上,手里慢悠悠地折着奶糖纸,说:“我有随便生气过么?”

    想说你是鱼么,记忆就三秒?

    忘了上回闹脾气的那段了?

    虞伽终究没说出口,以一种看熊孩子的眼神看他,但姜则厌这人精倒是一早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接着话题说:“你要有事儿就实话跟我讲,没必要瞒着,别的都可以惯着你,就这事上不行,你懂了吗?”

    也算是坦诚布公地聊过一回,两人间的距离好像也因此更近了一些。

    然后在过完那个周末后,虞伽就回学校开始准备期中考试了,但从姜则厌那里捞过来的“好处”她并没有随身携带,她最初的目的也不是因为虚荣,只是想拿走一样属于姜则厌的贴身物品,而这块表和那佛珠是他几乎不离身的,所以,当下就有了种占为己有的冲动,想着即便将来有一天他们分开了,至少还能有个念想。

    那时的虞伽真就那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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