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虞伽困得都快不行了,人也是姜则厌抱回来的,屋内的暖气静谧地流淌着,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身上的衣服则被他一件接着一件地徐徐脱下,直到浑身上下只剩两件单薄的贴身衣物时,他才停下手里的动作,随后,又一言不发地提着被子盖她身上。
虞伽是在姜则厌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措不及防地将双手环住他脖颈,那会儿就连一丝多余的力气也没有,微微扬起下巴,含糊不清地说:“你别走。”
姜则厌的后颈明显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顿了下,眼睛看着她,三秒后,为迁就她的姿势而将身子朝前倾了些,手指抚上她额头,说:“我不走。”
“我说的是你别出国,行吗?”
说这话的时候眼眶微红着,眼底蒙着一层酒后的水雾,她凝视着他,又说:“我不想你出国。”
“嗯。”
这么应了一声之后,手指顺着额头的位置下移到脸颊靠近耳根处,似哄非哄地轻轻抚了两下,说:“我不会出国的,就算要去也是带你一起走。”
是一个她还算满意的答复。
也因为这话,虞伽像被喂了两颗定心丸似的,一颗浮躁的心总算踏实下来,于是,不再拉着姜则厌不放,而是将手臂从他脖颈处缓缓松懈下来,与此同时,姜则厌难得柔情地替她将胳膊放回蚕丝被里,等做完这些后,才慢条斯理地转身去浴室。
然后,随着水流声响起的同时,她也跟着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那一觉里,虞伽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躺在一根漂浮在无垠海面的枯木上,浑身都湿透了,四周漆黑一片,往前,是看不到边界和尽头的彷徨,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无穷恐惧,而她,则是这空旷海面上的唯一生还者,此时此刻,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这空无一物的海域上,看不见未来也没有希望。
想大声喊,可喉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无论如何声嘶力竭,也发不出一丝声响,绝望和无措缠满全身,就在她挣扎着想从枯木上坐起身时,海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于是,翻涌着的骇浪霎时朝她袭来,紧接着,人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被卷进了深海之中。
海水浸透全身,源源不断的水流疯狂灌入耳模,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沉,胸口也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睁眼,四周除了气泡和无尽的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就在漫无边际的恐惧快要将她摧毁的那一刻,忽然间,有人扣住了她的五指,与此同时,她的眼中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放缓了动作那般。
她的长发在深蓝色的海水里轻微飘浮,身子被他拉近的同时,看见他在笑,是他一贯痞气的笑,却也因为这样的一个笑,把即将陷入深海恐惧中的她霎时间从地狱里拽了出来。
那时,双目对视的距离不足15c她看到他眼里倒映的自己。
一个一反常态,异常平静的自己。
四周没有声响,一切都像被定格了那般,直到她看见姜则厌斜着脑袋将嘴唇贴上自己的嘴唇,身子也被他拉着紧紧贴上胸膛的那一秒,人才从梦里蓦地醒了过来。
额头覆着细密的一层薄汗,嗓子眼干涩得厉害,她细微地喘着气,须臾后,等人稍许缓过劲的时候才撑起身子拍开床头灯,下意识地摸到手机看一眼。
凌晨五点五十。
脑子迟缓地反应着,呼吸仍因为那场梦而轻微地起伏着,她掀开被子下床,想去楼下倒水喝,却在双脚离床的那一刻才稍许察觉到不对劲。
五秒前从眼角一划而过的左手边,原本应该躺着姜则厌熟睡身影的位置上,此刻空空如也。
脑子开始慢慢地醒神,意识也逐渐归拢,等反应过来姜则厌确实不在这屋里的霎时,没由来的,一阵隐隐的不安从身体深处徐徐蔓延开来。
虞伽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就朝房门口踱,凌乱的长发在脑后轻微地晃荡,脚下却丝毫不减速地朝楼梯的方向走,眼睛始终盯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一分钟前给姜则厌拨过去的电话没人接,这会儿,她低着头迈下第一节楼梯的时候,又开始拨第二通。
嗡——
就在电话拨通的三秒后,隐约听见,楼下遥遥某处传来一阵手机震动声,那时,脑内忽然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步子也随着持续不断的低“嗡”声而加快了些,胸口开始微微起伏,呼吸急促。
于是,在数秒后抵达一楼的瞬间,如预料中的那般,虞伽终于看见了在客厅里背对她而坐的姜则厌。
客厅没有开灯,落地窗前的窗帘依旧大敞着,外头的天色很黑,透不进一丝光,只有壁炉的暖光打在他周身,圈出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手机仍因未切断的来电而频频震动,在一片昏天暗地里亮着光,而他却视若无睹地从桌上拿起一瓶开了的红酒,慢腾腾地往杯子里倒酒,茶几上还放着一部笔记本电脑,是他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工作的必备品。
虞伽看着他,看着茶几上暗着的电脑屏,看着手机在无数次频繁震动后,却因始终无人接通而自动切断,胸口压着薄薄的一层愠怒。
那时,垂在她腿侧的手机屏仍亮着,正为她自动转入语音留言功能,然后,在“哔”一声响起的同时,她再也按耐不住情绪地三两步踱到他跟前,说:“你是要干嘛啊姜则厌,明明听到电话也不接……”
但这些负面情绪全在她看清姜则厌脸上情绪的那一秒,戛然而止。
他没有因为她的来势汹汹而抬头,手肘抵着膝盖,红酒杯被他单手握着垂在两膝间,脸上透着一股彻夜未眠的疲,也是靠近了才发现,他浑身酒气冲天,腿边还倒着两个空了的红酒瓶,不远处的火光照在他脸上,而他仍置若罔闻地低着额,偏偏不朝她身上撂一眼。
虞伽那时才察觉到不对劲,说:“你什么意思?”
姜则厌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手里的酒杯被他不轻不重地搁回茶几上,没有要跟她沟通的打算,却有了下一步动作,虞伽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看他一言不发地将电脑屏解锁,两秒后,屏幕忽地跳回到解锁前的界面上。
如果前面的都是铺垫,那么下面的举动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那时,他终于把注意力挪到她身上,与此同时,将电脑屏也朝着虞伽的方向偏了些,而这过程中,他偏偏不说一句话。
虞伽的耐心就快丧失,一颗心浮躁得不行,双目跟他对对视着,三秒后,因为受不了眼下正进行的一场充满低气压的对峙,所以,她成了提前败下阵来的那一方。
不是因为怂,而是要看看他究竟在搞些什么。
那个当下,终于顺着被他靠过来的电脑屏看过去,紧接着印入眼帘的是一个邮件查收界面,她不知所然地问:“这什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看到被姜则厌操控着的鼠标忽地点开了一封来自垃圾邮件箱里的匿名来信,附件已被加载完毕,是一段录音。
“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重复这么一句话的瞬间,将视线从电脑屏上重新挪回姜则厌的脸上。
姜则厌仍不说一句话,眼里也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安静三秒后,终于斜了斜额,让她自己点开音频听。
虞伽迟迟没动,眼睛仍一刻不离地放在他身上,但姜则厌早就从她身上抽回视线,事不关己地拿起酒杯喝一口红酒,没有表态的意思,也没有跟她沟通的打算。
虞伽点了点头。
也算看出来了,在她点开音频前,他拒绝交流的态度一目了然。
“好,你要我点开是吗,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能让你这样。”
她说着,俯身,带着一股子意气用事的躁,将笔记本电脑一把拽到自己跟前来,火气也跟着搓了上来,嘴上不饶人地继续说:“最好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然你必须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两秒后,虞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点开了音频,与此同时,安静的客厅里,霎时响起她了的声音。
“冉冉,我没法要求你站在我的立场去思考,但你不是我,很多事远不及你想得那么容易。也许是我过去遇到的人渣太糟心,所以打从这段感情开始起,我就控制着自己不要陷太深,因为我怕很多事情会重蹈覆辙,所以也一直有所保留。”
听到音频的当下,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呼吸剧烈起伏着,眼睛却因为大脑的一片空白而长久地落在屏幕上,开始捋思路,开始抽丝剥茧地追溯回说这段话时的场景和心境,数秒后,终于记起产生这对话时的地点和场景。
是发生在丁舒冉的车上。
但这话题,明显是无意间扯起来的。
“有什么要说的么?”
这么一句话,彻底打断了她想更深一层刨析事情的原委和所有可能性。
“说什么?”虞伽别过头看他,“你拿一段掐头断尾的录音要我说什么?”
姜则厌看着她。
火光打在两人的身上,他的眼底没有波澜,但虞伽知道,那是风雨欲来前的异常平静。
果真。
三秒后,他从腿边拿到一张照片,那时,眼睛仍落在虞伽身上,而照片就这么被轻轻滑到了笔记本的键盘上,他撇了下额:“那这照片呢?”
清晨六点多。
晨光熹微,四周的空气很稀薄,虞伽呼出一口气,从键盘上拿起照片,姜则厌的注意力已经从她这边转移开,与此同时,起身朝副厅走,而就在虞伽看清照片的那一刻,手指细微地抖了一下。
呼吸潮湿,眼皮很重,她看着相片里的自己和窦屹,记忆被抽回到三年前,那时,她还懵懂稚嫩,还处于会将任何对她好的人当作恩人的单纯年纪,随着越来越沉的呼吸,过去的点点滴滴犹如走马观花般一幕幕,一帧帧地浮现在眼前。
手抖得更厉害了些,眼睛却始终无法从相片上挪开。
她看着相片里被定格的画面,看着被窦屹勾着肩膀眼尾露笑的自己,看着额角相靠依偎的两个人,喉口漫过一阵酸涩,紧接着,转头,冲着餐桌前姜则厌的背影,说:“这照片是在认识你之前拍的,姜则厌,你现在是要站在道德至高点上拿这说事吗?一张过去的照片而已,至于让你这样吗?”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随身包里?”
他若无其事地从餐桌上拿起一个泡有柠檬片的玻璃瓶,往杯里倒水,偏偏说了这么一句。
但也因为这样近乎平静的一句话,却问得虞伽哑口无言,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起身,情绪在那一刻终是绷不住了,红着眼眶说:“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
与此同时,照片的一角被她死死地捏在手里,反问一句:“你不信我?”
“信不信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你比我更懂。”
轻描淡写地落下这么一句,他转过身面向虞伽,身子半坐在桌沿边,纹着身的手臂撑着,另一只手里握着水杯,但一口也不喝,虞伽就这么隔着数米的距离跟他双目对视,身子细微地抖,然后听他不紧不慢地淡淡开口:“戏演得真好,黄姨他们都不及你一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卢晚棠说过,但因为这句话我一个月没搭理过她。”
他没有一丝顾念地说。
言语如刀割,一刀一剐地剜着两颗心。
最伤人的一句他还是顾及她颜面没有亲口说出来,但虞伽从他眼底里窥到了潜藏的含义。
那时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直射在两人的身上,他逆着光,身上也披着光,但眼里却没了光,壁炉的干柴烈火仍在噼啪作响,虞伽却觉得浑身冰冷,她看着眼前这个近乎陌生的姜则厌,感受着他周遭阴郁的低气压,然后,倒抽一口气,鼓足勇气地朝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
偏偏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直到离姜则厌还有半米的距离,他又说:“不管之前怎么吵怎么闹,我都可以让着你,就算再生气也好,我都可以在慢慢消化之后跟你重修于好。”
背脊一僵,没再往前走。
姜则厌接着说:“但这一次,不可以了,虞伽,你总要别人围着给你安全感,那你知道不知道,每个人是不同的。”
虞伽的肩膀抖了下,空气里有一记重锤狠狠地击在她脊梁骨上,她抽一口气,想抓他手臂,可他原本撑在桌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回来,插进兜里。
没抓住,也抓不住。
“为了让你相信我对你是真的,为此我不是没付诸过努力,总拿我和他去比较,那你想没想过,我他妈不是窦屹!你到底是想忘了他还是把我当作他?”
他没打算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跟之前默不作声,不给任何态度的他判若两人,像是积攒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身上覆着一层不同以往的低沉:“你记不记得曾经说过,你我都不懂爱?”
他问她,但又剥夺了她的发言权:“但虞伽,真正不懂的只有你一个!”
“姜则厌,你到底在气什么!”
她的声音在抖。
他却不说话。
“气那段掐头断尾的录音吗?那你知不知道那段录音还有后半段!”虞伽的情绪终于积攒到了一个爆发点,再也无法克制,“你凭什么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断章取义,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判我对错!”
“后半段还重要么?你承不承认在拿我跟窦屹做比较!”
一针见血的话,四周气氛霎时安静下来。
虞伽没接话,她不想说违心的话,也无法反驳,因为曾几何时,她的确拿姜则厌跟窦屹做过比较。
而就在她沉默不足五秒的空档里,姜则厌冷冷地笑了下。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一刻有了答案。
尘埃落定。
这是她从他眼里看到的态度。
“不介意你的过去,也不介意你心里有过谁,这话是我说的没错,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跟着我的同时心里还装着别人,”他说,“做别人替代品这种事我干不来,像这样心猿意马的感情我也要不起!”
他别过头,没看她,但虞伽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一副“我累了,也没耐心陪你继续玩了”的决绝态度。
虞伽想说话,但呼吸很干,胸口也堵得发慌,一句话卡在喉卡怎么也说不出来,而这时,姜则厌却替她开了口。
“既然所有都是假的,不如分了吧。”
话音落下。
手里的杯子朝主厅砸。
“哐当”一声发出巨响的同时,被用力砸在墙角的玻璃杯霎时支离破碎,她木讷地别过头看向姜则厌,而姜则厌却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起身,单手插进裤兜里,没看她。
然后,用最后一句话来结束话题,就像为他们的关系画上句号那样,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留下不用走,我今晚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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