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除了窝在她那60平米不到的出租屋内吹冷气看电影之外,就是为谋生计去接一些待遇不错的模特拍摄,这期间,日子过得还算安静,直到六月的末端,皇甫来过一通电话。

    那会儿虞伽正坐在回家的出租车内,手机在叠着的腿和手心里一圈圈地转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抵着车窗,手指扶额地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车内的冷气很足,她脸颊慢悠悠地挪动着嚼口香糖,脑子却处于放空的状态,以至于电话铃响的当下,她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而是迟缓了好几秒才接起电话。

    本以为是通跟往常一样闲来无事的调侃电话,谁知道,这回从电波那端传来的竟是一个与她平常状态截然不同的声音。

    虞伽知道,皇甫那边出事了。

    于是,让司机立马掉头,紧赶慢赶地朝着皇甫所在的位置去。

    那地儿挺偏,好像是个创意园区,虞伽头一回来,差点迷路,但好在最后,她还是寻着导航在园区最里头的一栋灰色大楼楼顶找到了孤寂而坐的皇甫泽洋。

    那时的天黑透了,她就这么背对她而坐在天台边缘的位置,腿边倒了三四个空啤酒罐,撑在右侧的手臂旁摆着两个装满啤酒的塑料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燥,一股源于她身上的浮躁情绪和缓缓流淌于空气中的热气融合在一起的燥。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到皇甫的左手边坐下,盘着膝,长发被她全部拨向脑后,眼睛没看她,手却朝着她的方向勾了勾。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啊,帮我拿一罐。”

    皇甫这才察觉到她的到来,朝她脸上落一眼,没搭话,从塑料袋里抽出一罐啤酒撂她掌心里,虞伽接住,另一只手抚了抚手臂,说:“什么破地方,那么多蚊子。”

    “我当练习生那会儿特别苦,你想象不到的苦,讲真的,那段日子挺难熬的,每当我觉得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来这边看风景。”

    皇甫说着又喝一口酒,手指朝远处指了指,继续说:“来过之后,又觉得一切努力都是值的,因为只有人站在高处的时候,世界才会在你脚下。”

    虞伽朝她手指的方向挪去视线,然后就看到了眼前这个被灯火笼罩的辉煌城市,看着远处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商业楼宇,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看着这充满烟火气息的真实人间,想象在这里还能看到每日晨昏交替,看雨幕看飞雪。

    然后,轻轻吸一口气,说:“现在能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么?”

    皇甫没接话,反而轻笑了一声,很浅的一下,像是无声地自嘲。

    她不想讲,虞伽就不会逼着她要答案,于是,手指勾过易拉环,“呲”的一声,黄色泡沫上涌,与此同时,听到皇甫说:“我跟陆璐分了。”

    “你提的还是她提的?”

    这么一句近乎平静的问话,像是早有预料那般,但也同样促使皇甫下意识地朝她脸上挪视线,紧接着,看到虞伽仰着脖子喝酒的侧脸,视线停留了三四秒后,才应:“我提的。”

    虞伽点点头,手指慢条斯理地磨着啤酒罐口,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打探原因和细节的欲望,数秒的安静后,五指顺进发丝里捋了捋,说:“你要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是好的,就没必要难过。”

    “我不是难受,就觉得挺没意思的,”皇甫说,“刚开始是她主动追求的我,说不在乎我忙只要每天保持联系的也是她,现在闹脾气不接电话玩失踪的还是她。”

    顿了顿,喝空了的啤酒罐被她在五指间捏得“咔嚓”响,她低额,接着补充:“这么耗着真没意思,干脆分了。”

    虞伽这才将目光徐徐地挪到她被光影覆盖的脸颊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跌入低谷的皇甫泽洋,回想着半个多月前的自己跟她现在的状况几乎没两样,也自知安慰的话多说无益,很多情绪需要她自己去调节消化,旁人帮不了。

    那时,晚风燥热,她的手心微微发汗,视线短促地停留几秒后,将手里的啤酒朝着她垂在两膝间的空罐子轻轻碰了下,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慰,又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默契支持。

    “玩个游戏呗。”

    虞伽刚灌一口啤酒,就听到皇甫的提议,于是,没什么想法地附和:“什么游戏?”

    “我们每人轮着说一句真心话,但要反着说,比如你真丑,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你真美,怎么样?”

    虞伽“啧”一声,撇头看她,觉得这游戏跟小学生玩似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郁结了许多时日的心结忽地豁然开朗,又或许是今夜的风特别温柔,她竟然同意了这么个弱智游戏。

    “那我先来打个样,”皇甫说,“我现在特开心,感觉超爽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虞伽笑一声,语调挺不屑的:“就这?你敢不敢来点狠的?”

    顿了顿,手指朝远处一指,放话:“你信不信,五年后,南川市一半的楼宇都不出自我笔下。”

    “有野心!”皇甫大笑,“我希望陆璐他妈将来必定会大红大紫,走向国际!”

    “姜则厌就死法国别回来了,最好跟夏竹在那边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她没有情绪起伏地接。

    皇甫回头看她。

    虞伽则目视前方,长发受微风吹而在脑后轻微飘荡,远处的城市光线明暗交错地落在她脸上,而她此刻换了个跟先前不同的坐姿,手臂正环着膝盖,啤酒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垂在膝盖前,眉宇间透着股淡淡的厌和寡漠,特美,也特撩人。

    “我还喜欢你。”

    半晌后,在这只说反话的游戏里,皇甫用一种近乎认真的口吻讲出这么句难辨真假的话,虞伽别过头看她,偏偏皇甫也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于是,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措不及防地撞上。

    虞伽看着她微醺的眸子,看她眼底暗藏着复杂难明的情绪,须臾后,抬起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小臂,笑着回:“我只喜欢女人哦。”

    ……

    一周后,南川市迎来了这个夏季最热的一天,窗外骄阳似火,蝉鸣呱噪刺耳,地表气温直飙45度,连风都是滚烫的。

    好在这几天虞伽没有工作上的安排,所以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才醒,但开了一夜冷气的缘故,起床的当下口干舌燥,在数秒的醒神后,她边趿拉着拖鞋进厨房倒水,边拿皮筋在脑后将长发高高束起。

    将一整杯冰水灌下后,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些,但仍被困意缠身,于是,懒懒地打一记哈欠,随后又慢腾腾地走到沙发前,刚要一屁股坐下,偏偏这时,眼角扫到卡在沙发缝隙中的手机屏幕正亮着光,紧接着,传来一阵低频震动。

    这才回忆起昨晚睡前忘把手机带回屋充电了。

    这么捋着思绪,屁股也挨到了沙发座垫上,与此同时,她将手机从沙发缝中抽了出来,然后,看到手机屏上正浮现着韩秋煜的名字。

    自从上回去体育馆探班后,他们没再见过面,这期间,韩秋煜找她约过几回,但全被虞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搪塞过去,直到今天,两人已经有十多天没见过面了。

    三秒犹豫后,虞伽还是摁下接听键。

    这边刚接通,那头就响起了韩秋煜的声音,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见一面。”

    “我今天……”

    她婉拒的话刚要脱口,结果就被他抢话:“我在你家门口。”

    那时,手机还贴在她耳边,身后的空调呼呼吹着冷气,在温度只有20度的室内,她觉得手心冰凉,某种强烈的预警在脑内打响,懒意也在这时散了几分,她回:“认真的?”

    “不信的话你开门。”

    他说。

    然后,虞伽起身,那会儿困意已经完全被驱散,几缕碎发从耳边垂下来,她一边慢悠悠地往耳后夹,一边踱去开门,然后,还真就看到了站在她家门口的韩秋煜。

    他戴着墨镜,帽子,口罩,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

    虞伽看着他,三秒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与此同时,韩秋煜不请自来地移步进屋内,还反手将房门“呯”的一声合上。

    “随便坐。”

    这么一句撂下后,她去厨房拿冰饮,没问韩秋煜想喝什么,直接拿了瓶冰水出来,随后,慢条斯理地踱回客厅,将矿泉水递给此刻正坐在沙发上的韩秋煜,但对方偏偏没接,而她也懒得多说什么,直接把水搁茶几上,紧接着,转身去餐桌前抽了张椅子,跟他隔着一张茶几对坐着。

    韩秋煜那时情绪不高,帽子口罩眼镜一样也不肯摘,虞伽朝他指了指:“你准备一直以这副样子跟我讲话?”

    “虞伽,你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他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没有半点拐弯抹角,带着强烈指责的话。

    这回,换虞伽不说话,叠着腿,毫无情绪地看他,握在手里的手机被她一圈接着一圈毫无目的地转悠着。

    “还是说你就是网上传的那种人,善于利用你的美貌去骗人?”

    又多说了这么一句后,韩秋煜总算肯摘掉墨镜和口罩,紧接着,将手机屏解锁。

    虞伽看着他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他在五秒后将手机从茶几的那端滑过来,又顺着他的动作看手机屏幕上亮着的微博热搜界面,看那标题为“赵伊麦人设崩塌,演艺生涯就此结束”的帖子,然后,听他说:“你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

    音频是她录的,料也是她爆的,若非利用韩秋煜,单凭她现在的实力和资源,很难找到机会来搞垮赵伊麦。

    即便心里有万分之一的愧疚,但虞伽偏偏不说话,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慢慢挪到他脸上,韩秋煜与她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对上视线,与此同时,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绝望:“所以你跟我约会,接近我的目的真就是在利用我气她,逼她发飙。而现在,利用玩完了,也就可以把我一脚踹了……”

    “是不是!”

    因为这么一声低吼,虞伽终于将原先转手机的动作一顿,她的眼睛仍看着他,三秒后,笑了笑,将手机屏解锁,紧接着,“叮”的一声,韩秋煜的手机在桌面上响了下,她斜了斜额,说:“别急着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先看看。”

    韩秋煜没动,虞伽就主动将他手机从茶几上滑回他面前。

    他还是没反应,视线就这么牢牢地挂在她身上。

    “你犯肠胃炎的那天,还记得吗?”虞伽徐徐说,“我给你打过五个电话你一个也没接,在回电话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睡着了没听见,所以韩秋煜,你当时是睡在车尾号为639的红色奔驰里是吗?”

    这话一落下,韩秋煜无言以对,眉心微微蹙紧,想解释,但虞伽没给机会,接着说:“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别人不知道陆璐为什么跟皇甫分手,但我知道!”

    “那天我真的特别难受,她说要带我去医院,说她妈是医院的医生,绝对不会泄露我的行踪。但虞伽,我跟她真的没什么,是她老缠着我,她跟皇甫分手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她缠你,前提也是你给她机会缠了。”

    又一句堵得他哑口无言。

    “本来觉得还亏欠你些什么,就算要搞垮赵伊麦,也不该利用你当替死鬼,”她说,“我还犹豫,到底要不要那样做,那样做又会不会伤害到你!但是,我想多了,你特么就是一人渣,渣得无可救药!”

    虞伽没说出口的是,一开始,她确实以想要跟韩秋煜好好了解的目的进行约会的,但觉得现在说那些已经没意义了,也懒得跟他多废话。

    于是,抽一口气,把最难听的那些话也毫无顾忌地讲了出来:“皇甫把你当兄弟,你倒好,暗戳戳地撬他墙角!你追我,口口声声说喜欢,只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新鲜,得不到总是最好的。所以韩秋煜,你别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就算被我利用也是你活该,知道吗!”

    话音落下,虞伽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像是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要解释,五步踱到门口,那时,韩秋煜则一声不吭地将视线追随着她,然后,看她拧开门把手,请人意思很明显。

    “我没连带着你的桃色新闻一起爆,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虞伽最后跟他对上一眼,“但以后,别再拿你那套虚伪的深情作人设,不然就算皇甫放过你,我也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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