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关中,无定门。
“借过,借过!”吵嚷的人群后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女声。推搡间只见一个瘦小的姑娘翻跃几道人墙来到比试台中央,中途不知是找哪个倒霉弟子的肩膀借力,还留下一个灰朴朴的小脚印,甚至不忘把手上捏着的半只包子塞进嘴里。落地时好险没把自己噎个半死。
“咳……”穆玖半蹲在比试台上锤了半天胸口才把那包子咽下去,引起台下一阵哄笑。她也没在意,大大咧咧地仰头对看台上的几人一抱拳,“弟子穆玖,前来参加比试。”
看台中间坐着的喻珉砚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说话,身侧擅长察言观色的萧佑宏赶紧接过话头,开玩笑道:“小师妹又睡过头了?这可是咱宗门一年一度的大考核啊,你这可迟了半刻钟。”
穆玖不好意思地背过手笑了笑,“三师兄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不是昨夜想着要参加考核了太过紧张,没睡安稳这才起晚了……”
“闲话少说。”台上的喻珉砚抬手止住两人的隔空对话,视线在穆玖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到比试台旁的抽签盒上,“考核即将开始,先抽签。”
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无定门,门内规定有考核,一年一次,满足年龄的弟子都可参与,参与者需抽签选择比试者。比试者多为一些门内的师兄师姐,要求也并不苛刻,参与考核的弟子只要在师兄师姐手下撑过一炷香而不跌落比试台,便算过关了。
过关的弟子们便可拿到出师令牌,凭此牌可以下山自由历练或者接受一些宗门委派的任务。
所以这令牌对于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鬼头都是莫大的吸引,各个摩拳擦掌想在长辈面前大展身手,好获得一些所谓后生可畏的称誉。
不过穆玖是个例外。
作为无定门掌门的关门弟子,从小被师父捡回来习武,传授独门绝学,睡觉都是抱着快跟人一样长的剑睡觉,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功夫已经不输于一些师兄师姐。
她其实离参加考核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
不过许是喻珉砚看这个小徒弟太闹腾了,天天上树掏鸟窝下河抓螃蟹,整个宗门都被她闹的不得安宁,半座山都记录过她闹腾的踪影。一些被她捉弄过的长辈时常气的撇着胡子去找掌门告状。喻珉砚干脆提前一年把她踢过来参加考核,早拿了令牌早滚下山去做点实事。
实际上,她被赶下山是另有原因的。穆玖心虚地想。
收到掌门的催促,穆玖也不敢耽搁,三两步走过去,随意在盒子里抽了一支签。
主持此次考核的是掌门手下的二师兄冯桓,他接过签,念道:“比试者,风字辈,程风岚。”
“在。”人群中一位装束干练的女子应道,抬脚便滑进了比试台。
无定门下弟子皆按考核年份被分为各种辈分,也更好区分,除了掌门亲收的四位弟子,其余都按此规矩论资排辈。
冯桓轻轻把签放下,素白的手掌指向比试台中央,“去吧,师妹。”
穆玖点点头,提气跃向比试台,右手抽开腰间佩剑,那是一柄细长蓝纹的长剑,剑尖泛着冷光,此剑为掌门亲赠,名为“素霜”。
穆玖摆了个标准的起手式,“请吧,程师姐。”
话音刚落,程风岚便提剑劈了过来,无定门下诸多弟子效仿掌门成为剑修,不过剑修想要修习到登峰造极难度极大,这位程师姐也同样资质平平。
穆玖眼神一凝,闪身避过剑气,一拽一刺,俩人过了数招,穆玖便看明白了对方的招数。她提剑后撤两尺,轻轻一笑,“小心了,师姐。”说罢手腕一转,素霜登时仿佛多了几柄绕出繁复的剑花,让人不知何处是时何处是虚。
刹那间穆玖陡然抓住程风岚一个分神的空隙,素霜裹挟着凛冽的剑气刺向对方面中。
“我认输!”
素霜堪堪在程风岚额前两寸处止住。
穆玖放下剑,笑盈盈地对面色并不好看的程风岚说道:“承让,程师姐。”
台下响起一阵惊呼和掌声。
“我竟没想到,穆师妹这剑法这么厉害!”一个弟子偏头与他身旁的人悄声议论。
“可不嘛,那招是无定剑法中的‘舞风’吧,没想到掌门真把整套无定剑法都传给穆师妹了。”旁边那位弟子满脸艳羡道。
“掌门手下只有大师兄和穆师妹是剑修吧,那大师兄那剑法岂不是更……”
“不不不,你不知道。咱大师兄使的剑不适合无定剑法,练的别的门派。”
有人听了这话,倒吸一口气,“那。那咱门派这无定剑法,穆师妹岂不是唯一的亲传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看台上的萧佑宏也不甘寂寞,转头笑嘻嘻地跟喻珉砚说道:“师父,咱小师妹的剑法倒是越来越娴熟了,程师妹好歹两年前就通过考核了,这才不过十招吧,就落败了。”
喻珉砚端起身侧小桌上的茶壶,先为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这才淡淡说道:“花里胡哨罢了。”
此时台上的穆玖刚收剑入鞘,听到萧佑宏那大嗓门,不免也偏过头看向台上表情最为清冷的那位。这场考核她完成的几乎挑不出什么错来,却只得到掌门不咸不淡甚至略含贬低的评价。她表情一黯,压下内心的雀跃,悄无声息地找个角落坐下了。
考核人数众多,整场比试下来需要好几个时辰,之后上场的弟子能撑过一炷香的不过很少一部分。喻珉砚许是看的不耐烦了,将杯中茶饮尽后,就把剩余的事儿给大师兄一交代,就先行离开了。
等他走了后穆玖才敢溜上来,挨着大师兄坐下,犹豫半天问道:“师父怎么走了?那我们的令牌谁发?”
许承枫性子温柔,不忍看着自家小师妹满脸沮丧,便安慰了两句,“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早些年因为练功落下了些旧疾,这几日估计有些复发,所以就回去休息了。反正剩下也就是发个令牌的事儿,我等会儿给你拿。”
说完顿了顿,他像是又想起些什么,揉了揉小师妹的脑袋说:“师父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素来待我们严苛。你马上就要拿到令牌下山了,到时候我给你寻个轻松些的差事,你就跟着几个师兄到处走走,好不好?”
许承枫像个老妈子一样在穆玖旁边念叨了许久,都快把她念睡着了,考核这才结束。这次考核过关的约莫了十几个弟子,许承枫大手一挥,把这些小鬼头招在一处,又一个一个地发令牌。
那令牌应是铜制的,还有些重量。穆玖拿到后正反都看了看,正面刻着无定门,反面则是刚刚赶急将十几个过关的弟子的名字刻了上去,也是为了方面门内弟子谁出了什么事儿互相有个照应,字迹略显潦草,但透着一股刚正的气势。
“好了好了,都站好。”许承枫抬手下压示意他们安静,等了片刻才正色道:“从此,诸位便是我门内‘言’字辈的弟子了,也可以正式下山去历练一番。江湖是个什么样,我等前浪尚且无法与诸位道清楚,还需自己去感受。当然,我辈中人不讲究甚么英雄狗熊的说法,只希望诸位都能在今后的历练中找寻到自己的‘道’。”
穆玖愣了一下,又似乎是想到什么,垂目凝神听他继续讲。
许承枫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语气愈发地郑重:“习武之人最重要的不在于你的武功有多上乘,而是讲究你的刀剑指向何处。有的人剑指苍穹,势要问鼎武林巅峰;有的人安于一隅,刀剑自可奉于柴火和牲畜;有的人心有山川,他的剑自然指向河清海晏。”
“诸位的呢?我门下弟子从不被要求扬名立万,屠夫还是樵夫,挽大厦于将倾或寻清泉于松间,都无妨。只要坚定心中的‘道’,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许承枫摊开手,宽袖对着风鼓动,风里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坚定,“诸位已然出师,握紧你们的刀剑,从此一往无前。祝君春风得意马蹄疾,来日同看长安花,”
江湖再见。
穆玖抬头和他对视,一同笑了起来。
与大师兄闲聊几句后,穆玖便揣着令牌跑到了后山。
众所周知掌门喻珉砚喜清净,便在后山背阴处搭了两幢木房子当住处。往日里很少有弟子从这边过,除了几个亲传的会偶尔过来请教一些武功,这里安静地像坟地,还是那种无亲无故之人所葬之处。
不过也是为了方便喻珉砚养伤。早年间他练的功法出了点岔子,导致险些走火入魔,当时无定门请了天下几位有名的神医整整抢救了三日,才将他的神智拉回清明。
喻珉砚练的功法极烈,若想避免复发则要讲究清心寡欲。当时一位最富盛名的老神医叮嘱他:“你性情平和,是老夫平生所见难得六根清净之人。”
当时的喻珉砚还有些少年心理,不免在心里嘀咕:“意思是我适合出家当个秃驴?”
“不过,只要是人,难免会被业障缠身。”那老神医话锋一转,“你功法极烈,长此以往必会对你的修习产生影响,若想维持清明,切记勿行云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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