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哆哆嗦嗦地驾着马绕过几条巷子,终于恢复了一点冷静,身后是追兵和噼里啪啦响的火把,他随时冒着抛头露面的生命危险。
他把马鞭扬得飞快,心里呐喊了一万遍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无声地张开嘴大叫起来。马车终于在盛天府的侧门停下。
顾浔拎着程戚飞身下车,看了眼没回过神来的车夫,心里觉得他也算半个好汉,便抬手也拎着他飞进了府。
顾浔的手下本在府邸里严阵以待,远远地就瞧见自家主子背着两个人翻墙而下。
众人:?
“怎么没点眼力劲?还不过来帮忙。”背着两个都是百把斤重的男人,就连是顾浔也感到有些吃力,好在车夫只是脑子钝了,落地后便手忙脚乱地下来,顺便扶着林甫。
昏睡的程戚头一歪,嘴巴张开了一条缝,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嘴角正流着涎水。车夫又是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那涎水抹到顾浔衣服上。
顾浔忙跳开一步。
“大,大人,他是死了吗?”车夫扶着人肩膀,惊险过后他出了一身冷汗,声音都应激般地有点哑。
“怎么这么没出息。”顾浔没好气地拍拍自己衣服,“你见过哪个人死得这么安详?”
车夫:“……哦。”
众人手忙脚乱地寻了个大一点的麻袋过来把程戚装进去,分了两个人去销毁马车。
顾浔在旁边歇着,说道:“把人装好后,咱们连夜走——那个车夫,你跟我一块。还有那个程戚的侍卫,也一起走,你留下来,就是个死。反正任务完成,你也不需要在那呆着了。剩下的人照旧,别让有心人怀疑到咱们头上。”
“是!”
车夫弱弱地举起一只手:“那个,大人,咱们怎么出城啊?三个大男人,还带着个不小的麻袋……怎么看怎么都可疑。”
顾浔支着下巴,老神在在地说道:“这个不用你管,到时候听我指令就行了。”
车夫身边的李景和拍拍他的肩膀,比了比自己的大拇指,咱家大人是这个,肯定早就准备了锦囊妙计。
然后三人就妙到了逃荒上。
顾浔这次扮成了个高挑的女人样,他给车夫找了两撇胡子,一顶渔夫帽,然后把小护卫捯饬了一番,成了个俊俏小儿郎。
于是顾浔就跟城门口的守卫编了个老大爷带着一双孙辈的儿女,父母死干净了,达州没有他们祖孙的一席之地,便带着仅剩的家当准备出城去讨生存。
当然,这说辞是顾浔编的,学舌的鹦鹉是车夫。
顾浔甚至不是从哪弄来个三轮的板车,让手下又装了两个满是茅草的麻袋一同放上去,小护卫和车夫吃力地把他和三个麻袋运到了城门口。
车夫白着一张脸把顾浔教他的话跟拄着长枪的守城士兵说了一遍,心里在想这也太扯淡了,万一露陷都没个后招,整个过程顾浔就在大板车上施施然地坐着。
也可能是佛光普照,这守城士兵的身世估计与车夫一家子一样凄惨,听到车夫声情并茂地跟他讲完,竟然眼眶也红了,一手拿着枪一手还揽了一下老车夫,哽咽着跟他说:“我理解你,快走吧,这里有我。”他甚至还指了个路,“再往下是菏泽城,你们可以去那碰碰运气,那里有……咳,总之比我们这里好。”
小士兵把起义军三个字含混了过去,挥挥手就放车夫三人走了,就连那麻袋都是随意检查了一下最外面的那个——装程戚的被他们藏在了最中间。
于是车夫僵着身子拖着小板车大摇大摆地出了门,他旁边的小护卫都差点掩饰不住眼底的震惊。
是起义军实在是辛苦太久了,上天也不忍看下去,于是仁慈地放他们走了吗?
出城后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是离开汉军的视线,车夫松了口气,抹了一脑门的汗——深秋的天气,他竟也大汗淋漓。
“大人,我们就这样出来了?”车夫战战兢兢地问。
顾浔一晚上累坏了,此时正闭目养神在,闻言闭着眼睛说道:“不然呢,都走这么远了。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到了菏泽再休息,这两天先辛苦你们一下。”
“程戚估计明早就得醒了,咱们得再走一段,到深山老林了,任他也跑不了。”
“是!”
不出所料,第二天天刚亮,麻袋里就传来了动静。
“这什么鬼地方?来人!人呢?”顾浔寻了个枝桠睡了半宿,突然就被属下巨大的叫喊声吵醒了。他“啧”了一声,睁开眼就与一寸远外吊着的蜘蛛打了个照面。
蜘蛛动了动八只小腿以表友好。
顾浔:“……”
你好呀,蜘蛛侠。
他捏起蜘蛛丢到一边,翻身下了树,把麻袋解开,露出程戚乱七八糟的脑袋。
刚一露面就被刺目的阳光照了个正着,程戚下意识地抬臂捂住眼睛嘴里还不干净地骂道:“他娘的这到底是哪?谁啊没点脑子,不认识本大人吗!”
“是你爹。”顾浔冷笑一声,也不打商量就一脚踹了上去,等他能睁眼了其他的位置也是鼻青脸肿了。
程戚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妈的,我认栽了。”他大致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阴了一把,被人抓过来当俘虏,于是他翻个身靠在树上,认命般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浔笑了:“还挺识相。”
程戚骂骂咧咧地说道:“那老子能怎么办?别废话了,反正想拿我去跟汉军做交易,呸,做梦!”
顾浔:“没想那么多。”他又是一脚踩上去,“只是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顾浔撒迷药的手段一绝,于是程戚又不负众望地被迷晕了。
为求谨慎顾浔带着两人在深山老林里到处乱窜,有个小板车后林甫就被装进麻袋放在板车上推着走,车夫没有武功傍身,深一脚浅一脚在坑坑洼洼的山路里走了没一会儿就累的动弹不得了。他一屁股坐在板车上,大喘气道:“不,不行了,歇会儿吧,我……我走不动了。”
小护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板车的把手,“行了,那你做好,我来推。”
车夫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还有这等好事?”
“那能怎么办?咱们又不能在这呆着等那些追兵追上来。”小护卫撇撇嘴,嘟囔道,“真不知道王爷为何要救你。”
顾浔横了他一眼,示意他的称呼出了问题。
小护卫赶紧闭上嘴,并且给了自己一耳光,“对不起,大人,是我说错话了。”
顾浔没计较,淡淡说道:“这次无妨,不过……到了菏泽,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车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场面,显然他之前并没有被顾浔划入自己人的范畴,但现在……他突然狂喜起来,也接着说道:“我,不,属下也定会管好自己的嘴。”
顾浔很满意,“孺子可教。”
顾浔带着人在山里转了两天,终于走到菏泽城,他提前捎信通知了一下林甫,让他带人过来接应,走到三川江脚下就见到了人,穆玖飞快地迎上去,“顾大哥!”
后面的许承枫一拍脑门:“妹大不中留。”
程戚难得地没被下迷药,不过点了穴被五花大绑起来,车夫在旁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他一看这阵仗,也只知道法善了,恐怕会被折腾死。
穆玖问候完顾浔,往后一瞧,眼神冷下来,她已经猜到些什么:“这位是……”
身后的冯桓跟着眼神一凝。
顾浔:“血洗无定门全门的汉军首领,程戚。”
沉默。
他的话说完,有几秒是没有人开口的。
血洗无定门全门。穆玖似乎要把这几个字掰开嚼碎了,一口一口地咽下,她与程戚对视着,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你,就是程戚?”
杀死无定门内门弟子一千七百三十二人的程戚。
歼灭无定门全员近三千的程戚。
使他们的师父下落不明的程戚。
无数个日夜她恨不得啖其血肉的程戚。
“你知道吗?我有一瞬间,想把你全身的骨肉,一片片地用刀片下来,我想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怎么一点点地失去生命,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让你知道我痛失同门的刻骨之痛。”穆玖在深秋里感觉到入体的寒气,她对着手掌心哈口气,“但是不能。世上你的仇人不止我一个,不止无定门,还有起义军背后的千万家庭,和达州城外的数百流民。”
“我杀了你有什么用呢?我得让整个汉军付出代价。”她抬头看了一眼顾浔,对方眨了一下眼,又回头问冯桓,冯桓也向她微微颔首。
“那好,听我令,将这个同室操戈无耻之辈,带回菏泽,听候审落!”
她一甩袖,转身便向前走去,眼角落了一滴泪,投射着程戚的震惊,和顾浔缓缓扬起的笑容。
他本以为,穆玖会冲动之下,拼了命地想去杀了程戚。
本以为无定门的几位,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可是好像如今看来,大家都真正融入了起义军。顾浔跟在后面入城,心想,这里可以成为我的归宿吗?
大概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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