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雨衣的后果就是,有人病倒了。

    江女士絮絮叨叨一晚上,又给姜江灌了两杯辣口的姜茶下去,淋了雨之后的那阵冷意慢慢被驱散了。

    第二天姜江照往常一样,咬着面包片出门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本应该靠在隔壁门框边上玩书包抽绳的林沐风。

    她有些压抑,嘴上的面包片忘记嚼,就叼在嘴上,挪过去敲林沐风的门。

    林沐风出来的时候姜江已经吃完了一整片面包,手表指针不停,她有些急,还想再敲门的时候,门开了。

    “你怎么了?”

    姜江见林沐风状态不是很好,头抵着门框,有点蔫蔫的,刘海细细碎碎,在眼睑处投下一片虚影,看上去像一只迷茫在雨中的湿漉漉小狗。

    “没事,咳……今天多睡了一会儿,你先去学校,不用等我。”

    林沐风轻声说话时的嗓音本来就低沉,现在更添了一分沙哑,声音也恹恹的。

    姜江觉得不太对劲,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别是昨天淋了雨发烧了?”

    林沐风往后一躲,许是真的病了,动作慢了一步,被姜江摸到了脑门,他偏过头,不想让姜江继续试探。

    “真没事,不用管我。”

    小姑娘有点着急,拉了门把手就往屋子里面闯。

    “什么没事,都烫手了,早上别去上课了,去医院吧。”

    就是在这会儿了林沐风还有闲情雅致和姜江玩笑,他抱着手臂倚在鞋柜旁,发烧削弱了他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

    地上散着几双他常穿的球鞋,有些凌乱,像他整个人一样,校服运动外套配睡裤,脚上甚至还没穿鞋,只胡乱套了两只袜子,显然不是一整双,一只绿色,一只蓝色。

    “你个小姑娘,还想带我去医院?”他垂着头看她,轻轻笑了一声,“自己功课不要了?”

    姜江盯着他的袜子,眉间拧成了川字,苹果肌被牵起,嘴巴也不自觉地撅了起来。

    “我去上学,我叫我爸送你去医院,行不行?”

    她站在玄关口,看林沐风眼睛闭着,竟是要站着睡过去的趋势。

    毕竟是还在长个的年纪,纵然骄傲如林沐风,遇上病痛也只能乖乖缴械投降。

    他换了抱臂的姿势,手屈着撑在鞋柜上,小口喘着气。

    “行。”

    ……

    江女士起得早,这会儿在阳台洗衣服,但老姜店铺开门晚,房门被哐哐砸响的时候他正睡得迷糊。

    “咋了?你们学校又要收保险费了?”

    姜江:……

    这话说的,敢情就把我当讨债鬼呢。

    ……

    姜江到教室的时候,刚上第一节课,老徐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摞纸。

    又是例行课堂小检测,无非就是字音字形加几道默写题,题目都是上课讲过的,题目是老徐手写好了送去复印出来的,检测的目的是巩固复习。

    老徐字如其人,虽练的是大家笔法,但个人风格更明显,方块字垒在一起,却也和印刷体一般齐整。

    姜江站在门口,请示老徐之后,抱着书包溜到自己的座位上。

    虽然她早读缺席,但语文功底摆在那,看到纸上的题目,也不觉得眼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默写题的生僻字重写了好几遍,原本干干净净的一张纸,被她划得黢黑。

    检测时间也就十分钟,过程虽然十分坎坷,但好歹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了,姜江长舒一口气,把检测卷递了上去。

    等老徐收齐了卷子,按照惯例又开始碎碎念时,苏晓琪挪过来一只手,底下覆着一张纸条。

    姜江撑起一只手,搁在脑后,装作挠痒的样子,眼睛直直盯着课本,另一只手动作迅速,把纸条移了过来。

    “你俩早上干嘛呢?一起旷课,你懂我早读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还在那行字的尾巴上加了个委屈的表情。

    姜江借着抄笔记的功夫,写了句话回去,趁老徐转身写黑板的时候把纸条挪了回去。

    “林沐风发烧,耽搁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纸条翻了个面传了回来。

    “他是林妹妹吗?身体赢……lei弱,这样不行啊。”

    姜江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嘴巴,发出嘶嘶的笑声。

    “羸弱,大姐,求你有点文化吧,别当个文盲。”中间夹了个贱兮兮的嘲笑表情,“我家有江女士,他独守空房,着实有点惨了。”

    老徐教书确实有手段,就冲上课明明看的是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全班同学都以为他在看自己这点,就够重点班的学生上课硬掰着眼皮听课了。

    姜江也是,认真听课的时候觉得老徐压根不来管她,一到开小差了,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来回传了几次,姜江就拒绝收苏晓琪的纸条了。

    “那接下来我们就来讲这……下课!”

    下课铃一响,老徐依旧没什么留念,讲到一半的题说丢就丢。

    重点班的学生同老徐相处了两年半,还是没能适应他的洒脱,愣了好一会儿,班里才哄闹起来。

    “我永远佩服徐哥这点,说下课就下课。”

    苏晓琪伸了个懒腰,把脑袋搁在姜江的臂弯里,姜江这会儿也刚好趴下,一人枕着一只手,苏晓琪闭着眼,问道:“上课你还没说完呢,继续继续,说林妹妹。”

    “什么林妹妹?”

    “就林沐风啊,淋了雨病倒了……”苏晓琪还闭着眼,没感到什么不对劲,手就被姜江甩开了。

    她捂着脑袋,恶狠狠地转头,正打算把姜江训斥一顿,抬头看见昂着下巴俯视她们的林沐风。

    姜江两只手抱在后脑勺,头直往桌板底下钻。

    “哈,说……说的是林黛玉,上课刚讲《红楼梦呢》,对吧……”她拿胳膊怼了怼姜江,怒道:“躲什么呢?怂货,平时见你刚得很,给我起来。”

    林沐风也许本来想冷哼一声,可能发烧给鼻子整堵了,原来的鼻音变成了喉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委屈的“嗯”。

    ……

    老姜去林沐风家里给人捞出来的时候,林沐风已经病的有些严重了,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鼻子堵着难受,嘴巴微张,小口换气。

    好说歹说把人带到了学校边上的小诊所,时间还早,老医生被叫出来的时候只用白大褂一裹,下面还穿着睡衣短裤。

    “怎么了这么着急?”老医生搓着手臂跺着脚。

    “我家小孩,早上发烧了,您帮忙看看。”

    老姜示意林沐风在桌子边上先坐下。

    “你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老姜站在一旁笑:“朋友家的,外地来这儿上学。”

    这家诊所开了好久,老医生和住在边上的人都混得熟,自然对老姜也不陌生。

    老医生从桌子上捡起眼镜戴上,拿了个手电筒,叫林沐风张大嘴,照着看完,又从酒精缸里抽了根水银温度计,塞进林沐风的嘴巴里。

    “喉咙发炎,有点严重,体温计先塞着,我进去穿个衣服。”

    整个诊所占两间屋子,一间配药间和问诊室,一间输液室,装潢较陈旧,问诊室的桌子是之前传统的办公桌上面加了一块玻璃,玻璃下夹着各式各样的记事便签。

    时间久远了,不知道是玻璃沾了污渍,还是下面的纸条泛黄,整张桌子刻上时光流逝的记好。

    温度计在嘴里含了五分钟,老医生从内室出来了,这会儿衣服穿得正常,有作为医生的样子了。

    他走过来,抽走温度计。

    “三十九了,打针吧。”

    老姜家毕竟只有姜江一个女孩,他也不知道怎么和男孩子沟通,干脆自己做到输液室的按摩椅上,这会儿眯着眼睛竟是要睡着了。

    林沐风撑着脑袋,问老医生,“吃药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见效太慢,你不难受吗?”老医生把用过的温度计浸到酒精盘里。

    “老姜家的丫头今年高三,我估摸你也差不多,你是怕落了功课?”

    倒也不是……

    林沐风没有回答,老医生就当他默认,自顾自往下说。

    “烧成这样我看你也学不进去什么东西,温度有点高了,别烧坏了脑子,实在要赶功课,先打一天针,把温度退下去,后面几天吃药。”

    林沐风本就烧着,思路并不清晰,以至于最后有点回过神了,却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扎上了输液针。

    他抬起手,白炽灯在头顶上照着,透过透明的输液管,照在他脸上,墙壁上架着一台老式电视机,此刻正放着晨间新闻,而老姜在后面的按摩椅里睡得正熟。

    他顶着滴壶,第一袋药水输快了容易肚子疼,流速调节器调到最慢,滴壶上的水珠凝了半天才掉下来一滴。

    他握住流速调节器,给速度推上去,继而无所谓地闭着眼睛,慢慢等点滴吊完。

    ……

    两瓶药总共花了一小时多,输液见效快,等林沐风回教室的时候,扁桃体炎症好了许多,温度也降下去了。

    他把书包丢在书堆上边,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翘着脚。褪去了病气,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这本综合练习册里就没有《红楼梦》,老徐扯什么呢还能扯到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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