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过,但这清早的天却是一日比一日亮得晚。
高三生作息时间比高一高二严苛,校园路灯未灭,东边的云层微亮,四下竟只有两层高三教室亮如海上灯塔。
姜江披着朝露溜进教室,智能黑板亮着高考励志鸡汤语录,边上大刺刺写着几个大字:“距离一月选考还有最后三天。”
一月选考只考英语和三门选课,算是一次小高考,和六月的高考成绩择优算入高考总分中。
这种考试制度相当于给高三考生两次考试机会,只要一月考到自己理想的分数,接下来五个月的复习阶段就可以完全丢掉这门科目。
所以对于优秀的学生而言,一月的小高考至关重要,这决定后面五个月的复习节奏。
学生看得紧,学校更甚,只剩下三天,干脆停掉了高三的语文课与数学课,好让学生充分复习选考科目。
老徐乐得自在,早读也分给了英语,要不是有个班主任的身份约束着他,他干脆不来学校了。
就是姜江每天经过他办公室,都能听见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摸烟,一手泡茶,电脑里还放着前几年爆火的宫斗剧。
“你说过几天的考试能让我带热水袋进去吗?”
苏晓琪把手缩在袖子里,就露出两根手指夹着笔,却完全不妨碍她写试卷的速度。
“热水袋会不会太惹眼了,要不带暖宝宝?”
姜江把脸埋在厚实柔软的围巾里,她写题的时候喜欢带防蓝光的眼镜,这会儿温热的鼻息被围巾逼到眼镜上,雾了一片。
“暖宝宝不行吧,它上面不是纸吗,万一监考员觉得你在上面作弊怎么办?”
两人谁也没看谁,甚至都没从试卷题目上分心,却什么话都能接上。
姜江可能觉得围巾绕太上,憋得自己难受,干脆拉了一些下来,卷曲的毛线上沾着几滴凝结出来的水珠。
“那就什么都不带,反正最多熬俩小时。”
“不妥。”
姜江挣扎着从题海中探出头,望向外面,山壁的爬山虎落了叶子褪了色,露出里面斑驳的墙体。
元旦后天气终于放了晴,虽然扑在脸上的风依旧冷得刺骨,但好歹没有了那侵入骨缝的湿冷。
“你说什么时候能下雪呢。”
苏晓琪刚写完一道地理题,地理图册还铺在桌子上。
她指了指图册的一角。
“咱们沿海,我已经几百年没见过雪了,不抱期望了,就等以后考到北京去涨涨见识。”
“北京?”姜江有些惊讶,把目光从爬山虎上扯下来,粘到苏晓琪脸上,“你不是怕冷么。”
“北方冬天有地暖吧,网上不都说,北方冬天那是物理攻击,南方可是法术攻击。”
“我还是留在本省吧,去外地上学,飞机票买不起。”
“这你就目光狭隘了……”
她们干脆放下了手中的题目,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的,聊的是未来。
一只手从后边伸过来,在姜江头上弹了一下。
“得了你们,全班人都知道你们要去哪看雪了。”
姜江抱着脑袋,面色不善地转身。
林沐风整个人都探了过来,这会儿单手撑在桌子上,许是没想到姜江转头速度快得惊人,额头直接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两个人都楞了一瞬。
“额……”
姜江一只手捂着后脑勺被林沐风弹过的地方,一只手盖着额头,姿势十分好笑。
距离太近,她的视线只能与林沐风的喉结平齐,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凸起慢悠悠滚动了一圈。
红霞飞上耳尖,耳垂都红艳似滴血。
林沐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愣了一下,坐回了位置里,用手撑着额头。
姜江扶着脑袋,一脸莫名,“砸的是我的额头,你扶什么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像是焖在喉咙里,笑意沉沉。
“你笑什么?”姜江一巴掌糊在林沐风上臂,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龇牙咧嘴的小兽。
“没事,自习课呢,你还嫌动静不够大?”
林沐风把手挪开,眼睛星星点点,眼尾上挑,颇有几分戏谑之意。
姜江这才注意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中已经有些不满,她悻悻地坐回去,写起试卷来。
林沐风盯着女孩的背景,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留在本省吗。
……
选考锣鼓敲响,校园内横幅拉了一条又一条,红底金字,冬日里明晃晃地亮眼。
各科老师都穿了大红的衣裳,有红外套的穿红外套,没外套的也想办法让里面的内搭露出来。
老徐站在一片红里格格不入,只有走进了,才能发现他原来也蹬着一双红皮鞋。
“准考证、身份证、黑色水笔、2b铅笔和橡皮,都带好了没?”
选考科目的老师一遍遍强调,“临阵磨枪,你别上了战场发现自己把枪给忘了,别把小高考不当回事……”
周若愚挠挠耳朵,等老师终于唠叨结束了,他挑着二郎腿,大喝一声:“好!”
班里哄笑一阵,继而是渐起的掌声,如雷掌声落幕,人群稀稀拉拉站了起来,拉上同考场的同学往考场走。
“做题仔细!把握时间!相信自己第一直觉!”
任课老师还在后面喊,个别性子活泼的男生跳着朝背后挥手,虽然穿得臃肿,但仍意气风发。
“行!等我们凯旋!”
人群里又是一阵细细碎碎的笑声。
校园小道熙熙攘攘,连风都敛了寒意,路两旁栽着香樟,斑点阳光散在各处,印在姜江的准考证照片上。
“这谁啊,怎么还翻白眼呢。”林沐风跟在她身后,他的高度刚好能看见姜江捏在手上的准考证,微不可查地弯了嘴角。
“美女童年照,别管太多。”姜江扭头朝他翻了个白眼,和准考证上的证件照大差不差。
林沐风考场在姜江楼上,几个人在楼道口分道扬镳。
“等等。”
就在姜江半个身子隐在墙角边时,林沐风在背后喊住了她。
姜江转身,嘴角还是刚刚那抹笑。
林沐风站在楼梯上,逆着光,微微翘起的发丝金灿灿的,他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一根红绳,朝她招了招手。
姜江停在原地没动眯了眯眼,还能看到他皮肤上有细小的绒毛。
有人从他们中间跑过去,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姜江这才被吹醒,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小学的时候大家迷信,喜欢向成绩好的同学要根头发绑在自己的笔上,祈求好运。”他的声音温润如山涧清泉,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像在复述古老的童话。
“我的头发估计绕不了一圈,送你根我捂了一路的红绳,我想效果是一样的,去吧,青云万里。”
铃声响起,走廊上卷起最后一阵风,小小的红绳躺卧在姜江手心,忽觉一阵暖意汹涌。
“得了吧,自恋狂。”
林沐风挥着手转身,消失在楼道拐角。
在一旁等人的苏晓琪隔着衣服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用手肘怼了怼双手抱在脑袋后吹着口哨的周若愚。
“他们这整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们这是六月高考呢,要说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狗才不信。”
“高手过招,岂是你我能懂的。”
……
一月首考为期三天,前两天考的是选课,最后一天早上才轮到英语。
姜江起了个大早,人还没清醒就挂着耳机给自己洗脑美式发音,听得她更是昏昏欲睡,江女士破开她的房门,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
如果大嗓门也能比赛的话,姜江双手双脚赞成自己的老母亲去台上秀一场。
“大小姐,八点钟了,高考还敢迟到!”
软在床上的姜江一激灵,瞌睡散了一地,着急忙慌开始捡床上的衣服穿。
“八点了?怎么不早点叫我?林沐风呢?”
江女士没理她,急冲冲离开了房间。
姜江这才摘下耳机,看了一眼屏幕。
六点差五分钟。
姜江:……
要是自己得心脏病,江女士多少算罪魁祸首。
她穿好衣服,路过书桌时,顺手捞上了摆在桌上的红手绳,缠在手上戴好,藏到袖子里,这才出了房门。
“今天多穿些,天气预报说会下雪。”江女士在厨房里忙活,端了早餐出来。
姜江啃着面包听听力,毫不在意。
“咱们这多久没下雪了,天气预报看看就好。”
“管他下不下,多穿点准没错。”
等姜江搓着耳朵,摸着肚子舒舒服服出门,在门口碰见刚关上门的林沐风。
“一百三?”
姜江扬起手,撸了撸袖子,露出细白手腕上艳丽的红。
“借你好运。”
两人视线触碰,都笑了开来。
英语考试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铃声打响,姜江刚好合上笔盖,她两个手往袖子一揣,没有再留恋桌长的粉白答题卷。
总归已成定局。
他们考场监考员年纪比较大,试卷收得慢,最后一排的试卷还没收,楼上楼下就响起隆隆脚步声。
姜江给自己围上围巾,把自己冻到发红的耳朵也包了起来,今天的确冷得非常。
老教师终于收完了最后一张试卷,走廊外不知谁喊了一句,传到姜江的耳中已然不太真切。
好像是——
“好了,可以走了。”老教师动作蹒跚,但声音依旧铿锵有力。
姜江随着人潮推着涌到教室外。
她鼻尖落下一丝凉意,她陡然惊醒,终于听见他们在喊些什么。
“下雪啦!”
声音里饱含着惊喜与兴奋,云也被高亢的情绪渲染,雪越飘越大。
姜江扒着走廊窗台往外探,手努力伸着想去接飘扬的雪花。
有声轻笑自背后而来,林沐风也学着她的样子,去捞空中的一片白。
姜江转过头,见林沐风挂着一丝张扬的笑,墨色的瞳孔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她。
“运气不错,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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