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玩了一整天,差不多晚上九点姜江才拖着步子回家。
冬日太阳落得早,晚上温度也低,放在往常这会儿还能隐隐听见广场上劣质音响震耳欲聋的舞曲,临近年关,不过刚过九点,整个小区都寂静了下来。
虽然剧本杀是上午玩的,后续活动也冲淡了进几趟密室带来的恐惧,但此刻老旧小区电压不稳的路灯、寒风吹动树梢的窸窣作响、路边挂了半年未取导致掉色脱漆的横幅……无一不在牵动姜江敏感的神经。
住底层的老人受不住这冷,吭吭地咳起嗽来,近处有脚步声响起。
姜江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又放松,她想起小时候过年,江女士总是叮嘱自己晚上不要乱跑,没家回的流浪汉就等着年前宰人一刀。
她缩了缩脖子,把帽子再次盖到自己脑袋上,加快步子往家赶。
赶路赶得着急,姜江埋着头,全然没发觉楼道里每层的声控灯都亮着,一直亮到四楼。
她脑子走马灯式地播放上午在密室里遇见的鬼,视线里的那双惨败的脚……那双……脚!!!
她还没踏上最后一格楼梯,被赫然出现的运动鞋吓惨了,一个没留神就要往后仰。
“小心!”
一声不能再熟悉的急促而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是林沐风。
姜江慌乱之中扒住了边上的扶栏,整个人脱力软了下来。林沐风俯着身子,一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扯着铁栏杆。
“在想什么呢?从这摔下去,下学期我不想有个痴呆前桌。”
林沐风像是舒了口气,收敛了眼中的慌乱,低低地笑了起来。
“哪有杵在楼梯口的。”
姜江咽了咽口水,声音依旧发颤,她抱着头瘫在地上,给自己拍了好一会儿胸脯,这才缓过神来。
声控灯闪了闪,熄灭,楼道里又陷入一片昏暗。
林沐风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条胳膊隐隐有些发抖,没有半分犹豫,跺了跺脚,声控灯再次亮起,而后才把人从地上捞起来。
“今天怎么那么怕?”
声音染上他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姜江摆了摆手,突然提示到自己胳膊还被人窝着,着急忙慌给扯了出来,贴着墙低头掏自家的钥匙。
“谁叫你没事装神弄鬼啊,你不知道今天我……”
林沐风垂着眼看面前的小姑娘,估计是在外疯了一天,这会儿头发有些凌乱,贴墙站的衣角也粘上好些墙灰。
他伸手给人向自己拉进了几步,这次扯的是衣角。
“墙上脏。”
姜江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她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眼林沐风,发现少年的眼中布了不少红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丝毫没有打理的意思。
他就背了个纯黑单肩包,敞着外套,像雨天被浇透的流浪狗,虽然嘴角是扬着的,但眼底是姜江看不清的落寞。
“你怎么回来了?”
声控灯又灭了,但这次两个人都没要让灯再次亮起的打算,两双眼睛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触碰,窗外有光,悉数印入林沐风的眼中,萤火点点。
楼下栗子摊铺刚刚收工,凛冽的寒风中混杂了清甜的栗子香,姜江不知不觉又贴上了墙壁。全然不顾满墙的灰。
林沐风又朝她走进了两步,两个人之间只隔了半臂的距离,呼吸交融,空气中如薪火点燃,一片炽热。
“怎么啦?”
姜江捏着自己的袖子,意识到林沐风破碎的情绪,她放缓了声音,小声询问了一句。
林沐风没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在黑暗里盯着姜江看。
楼道的窗户没关实,风声呜呜,有谁在冬夜暗哭。
“你知道吗,我今天和朋友们去玩了剧本杀,单人取证环节给我吓个半死……”
姜江轻声开口,凛冬褪去,湖面裂了冰纹。
“这几天在家,刷完了寒假作业的卷子,解了好些数学题,只不过英语还是不怎么会……江女士放年假了,做了番茄炒蛋,结果变成了番茄鸡蛋酱……”
她絮絮叨叨,说着没有条理的流水日常,楼道里只有他们俩,林沐风这么盯着姜江,上面是乌黑溜圆的眼,下面是开开合合的嘴。
眼睛适应黑暗后,他们才看见姜江家的屋子点着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给两个人镀了层浅金。
等姜江说的差不多了,林沐风才跺了跺脚,声控感应灯再次亮起。
姜江一时没适应,眯了眯眼,才发现林沐风已经和她拉开了好些距离,就好像刚刚黑暗里炽热的视线全然是她的幻觉。
但至少他脸上的表情再没掺了水,眼尾上扬,是真心实意的笑。
冰面完全划开,露出下面温润透亮的溪水。
“好了,知道你每天吃几顿拉几次了,回去吧,晚安。”
林沐风隔着恐龙帽子,轻轻拍了拍姜江的脑袋,又恢复了那个姜江熟悉的林沐风。
“晚安。”
……
一周前林沐风接到林母的电话,才知道林母为了让自己安心完成高三学业,向自己隐瞒了林老的病情。
肝癌晚期。
甚至连林沐风回宁市了也没松口,硬是把林沐风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管不问呆了两天。
林母带着林沐弦匆匆赶到医院,只见林沐风早就等在门口,走廊上人来人往,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伫立在手术室门口。
“沐风……”
手术室外林沐风才假期第二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依旧是光鲜亮丽,没有半分能被人挑剔的点。
他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嗓音是说不出的嘶哑。
“您来了,解释解释吧。”
原本医院方给出的诊断书明确林老还能再撑过一年,想着你高考结束之后也能见上一面,谁知术后并发症来势汹汹,昨晚突发高烧,这次送进手术室,凶多吉少。
林沐风听完林母的话,低垂着头,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凳上,两条长腿敞着,手肘抵着膝盖,发丝无力地垂着,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谁也看不清他的情绪。
手术室上红灯熄灭,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摇了摇头,对着林母说了什么,旁边开始慌乱,有人从他前面跑过,手术室里又有人跑了出来,几张纸飘落在他脚尖,一切都如走马灯。
他看见有人站在街口拄着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冲他喊着什么,而他却一个字都没能听见,耳边风声呼啸,只见那老人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渐行渐远。
来的人很多,林老有五位儿女,林沐风的父亲林启是最小的儿子,也是最争气的儿子,白手起家,林家越做越大,眼看着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自己最后却落了个患病早亡的结局。
林母没让其他人接手林启打下的产业,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把自己武装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但副作用则是与自己的儿子渐渐形如陌路。
林老农民出身,这辈子放不下山野,也放不下他最爱的孙儿林沐风。
恸哭哀嚎声不断,林沐风只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他扶着墙站了起来,惊觉双脚已然麻木,他撑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外挪去,走廊地上的光一格一格远去,西边的太阳终究是落了下来。
林母按着医生跟后续流程,忙碌中看见林沐风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护士催促了几声,她收回视线。
这下,她似乎真的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
姜江躺在被窝里,冬夜虽冷,但姜江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鼻炎并不允许她开暖空调。她只露着个脑袋,连手也吝啬地只露一只在外面,单手操作着手机。
她点开了林沐风的聊天框,想起刚刚在楼道中那几分钟令人心碎的黑。
不可回收:【这次回来了,寒假还要回宁城吗?】
床单下的电热毯热不到出露在外的手,姜江动了动身子,把凉透的手缩回去,换了一只上来替着。
心碎小狗:【不回了。】
姜江盯着着三个字,动了动手指,奈何姜江的手不长,磕磕绊绊摁了好一会儿,才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可回收:【今年不请亲戚,除夕夜我家就三个人,实在有点寂寞了。】
心碎小狗:【嗯。】
姜江咬了咬唇,干脆把被子一蒙,缩在被子里玩手机。
不可回收:【你一起来吧,多双筷子多个碗的事情。】
对面好久没有回复,等到姜江在被窝里憋到不行,手机屏幕上也起了不少雾,手指点过,留下一层小小的指纹印。
等到姜江去各大社交平台都刷了个遍,都没能收到林沐风的回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紧闭的房间甚至能听见摆在床头机械闹钟的走针声。
玩了一整天,姜江已经很累了,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盯着电子屏幕,加重了她眼睛的负担,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没过多久,姜江招架不住,睡了过去。
姜江睡着没多久,被忘在一旁的手机重新亮起,屏幕上是林沐风的头像。
心碎小狗:【好,不过也就是多收你一份红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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