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行舟眯起眼睛凑上来, 摸索着下巴思考:“嗯……大概和白前辈的画像差不了多少天。”
她轻轻挥手,面前的幻象如雾般散去,露出一片狼藉的书桌。
埋头在书架间翻找少顷后, 捧出本厚厚的书。而后也摸出一支笔, 不过看那流畅的金属线条、圆润的笔头, 分明是支电容笔。
非常与时俱进。
解行舟又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懒得掀, 笔尖直接点上书封。
霎时间有墨水从书页间逸散,缓缓浮入空中, 排列成一行行文字。
顾晓妆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而卿浅的目光还在两幅画间来回梭寻。
将白云歇从上到下细细瞧了一遍,才滑向另一边的凤凰。
卿浅少时杀过的妖,有一半是奉了师门之命。白云歇让她杀谁, 她的剑尖就会指向哪。
江如练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握着拳头,指节发出“咯嘣”的脆响。
好报应, 才暗搓搓地给师姐打完爱吃醋的标签, 转头自己就闷灌一大壶, 酸得她骂了白云歇一百遍。
卿浅看完画,问解行舟:“这只凤凰是不是与你师祖相识?”
解行舟笑笑, 翻了一页书, 空中的文字也跟着变幻:“不知道这算不算相识。”
以白墙做背景, 一行行墨色字迹很清晰, 标注了详细的时间, 应该是谁的日记。
“三月初二, 今日绘白云歇画像一幅。
三月十一, 不小心折断了梧桐枝, 被凤凰叨了手。
三月十五,围观白云歇与凤凰打架,被凤凰叨了手。
……
三月廿六,手痛,今日歇息。”
短短一个月,三句话不离被凤凰叨手,顾晓妆不禁吐槽:“这凤凰看着漂亮,脾气还挺暴躁。后来呢?怎么只剩江队一只了?”
解行舟耸肩摊手:“我也不知道,这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我猜那时候卿前辈还没出生。”
卿浅沉默不语,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旧景与现在的房间对比,很容易发现少了些什么,比如这些挂着的画。
“怎么还有这麻烦老头。”
江如练要是原形,眼下早就炸成了毛球。
短短一天见了两个讨厌的人,她心里压着躁,嘴上也毫无遮拦,引得顾晓妆都转头看过来。
结果老头子没有,反倒只有一幅青年男子的挂画,男子端的是剑眉星目,笑起来也自带一股浩然之气。
顾晓妆不清楚,江如练却对他很熟悉,妖管局的现任局长,年轻时就长这样。
他和白云歇是好友,算卿浅的长辈,否则也喊不动卿浅。
现在看来,这几个人不仅互相认识,还玩得挺好,在当年是妥妥的小团体。
“现在你们也见过了,被偷的画全是师祖的得意之作,她当年的好友。”
解行舟一连指了好几幅画,有男有女,都被画笔留在了最风流快意的年纪。
她挥手撤掉空中的墨迹,细眉往下一撇,有几分怅然。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可是前辈们的肖像,还是得找回来。”
接着双手合十朝江如练鞠了一躬:“那追回失物的事情就拜托江队了!”
江如练轻嗤道:“我没说要帮忙。”
“哎呀,就当顺个手。”解行舟耐心地劝:“来都来了。”
“丢就丢了。”
江如练满不在乎,白云歇的画关她什么事?
可余光一扫,卿浅正在涂抹修改阵法,明显是准备帮忙抓贼。
这下她实在忍不了,带着怒气喊停:“不行!”
被她这么一斥,顾晓妆怂成一只鹌鹑,缩到旁边。卿浅却依旧面不改色,还捏着自己的手腕活动了一下,似是手酸。
她那截皓腕那么细,好像就只有一层皮肉包着骨头。脆弱得很,稍稍用力就能将其制住,压出红痕。
江如练拿卿浅无可奈何。
“师姐,让我来吧。”她再度开口,变脸比翻书还快,语气柔和了不知多少倍。
卿浅也没推辞,让出旁边的位置给江如练:“阵已经改完了,要引灵气入阵眼。”
要让画面动起来,仅凭房间里的灵气完全不够,需要用外物辅助。
江如练割破手指,将一滴精血滴了上去。
霎时间灵气如流云般舒卷,幻形,青蛇摇着团扇凭空出现时还把顾晓妆吓了一跳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只是幻象。
画面从静止状态变成了定格动画。
设置的封印被青蛇轻松破解,众人眼见她翻箱倒柜,拿了几本书不说,还将挂画通通收入囊中。
她就这样轻松闯进来,又大摇大摆地溜走。
顾晓妆拍手,恍然大悟道:“她还真来过这里,怪不得会留下阴气。”
“你们认识?”解行舟好奇询问。
“她是我们正在追缉的妖。我不懂,她又是下蛊又是偷画,图什么?”
这两件事在顾晓妆看来毫无关联,追查这么些天,至今还不知道青蛇的动机。
下蛊还能用妖族恶劣的本性来解释,那后者呢?
江如练不耐烦想这些:“谁知道,搞不好这青蛇暗恋白云歇,求而不得,只能偷画像缅怀。”
当初要是有师姐的画,她也挂房间里天天看。
确定了偷画贼,解行舟又开始游说江如练:“只要能找回来,我愿意拿出桃夭书院珍贵的秘籍拓本,赠予二位前辈。”
江如练不屑:“我从不看书。”
“相信我,你们会需要的。”她笑得那么真挚,真挚得有些瘆人。
江如练甚至怀疑那不是什么正经秘籍,搞不好是些又臭又长的祖师爷语录。
她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妥协道:“行了行了,就当顺手。”
江如练急着去涂山,今天就要走。
她催着顾晓妆回去收拾东西,再看卿浅还垂眸立在原地。
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在想事情。
江如练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你先出去,我把阵法撤了。”
江如练乖乖出门,在院子外面等。
繁复的阵法在卿浅指尖崩解。幻象完全坍塌前,她最后一次回头。
画卷上的凤凰正如流沙般湮灭,碎片散入苍白的阳光中,消失不见。
这只凤凰最后留下的,也仅有一幅画和别人日记里的寥寥几笔。
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维持阵法消耗了太多灵气,卿浅突然感到没由来的心悸。
喉咙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脚仿佛踩上了棉花、站不稳。
她扶住门框维持身体平衡,强行将血咽了下去。
少顷,江如练没等到卿浅出来,索性自己倒回去寻。正巧发现她靠着门,脸色苍白得吓人。
“师姐,怎么了?”
卿浅不说话,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脸色能叫没事?
江如练又是拿手背贴她额头,又是探脉,然而查来查去只有体寒之症。
饶是如此,她也不肯带人去涂山了:“不行,你病还没好。不如留在桃夭书院,让解行舟找人看看。”
说完,衣袖就被卿浅牢牢地攥住。
卿浅闭眼缓了会儿,轻声却坚定地拒绝:“要去。”
她的时间太少,一秒钟都经不起耽搁。
唯一能载人穿过楚江结界的交通工具是船,印有九尾狐徽记的请柬就是船票。
妖怪们却不用这么麻烦,顾晓妆偶尔看向窗外,能看见流光从城市中来,掠过水面向着涂山去。
或者浪花中突然冒出一只踩水狐狸,游泳的白鹿。
当然,普通人类是看不见这些的,不然铁定上热搜头条。
顾晓妆很兴奋,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原来凤凰这么好看,尾羽真的绝美。江队也有这么长的尾羽吗?”
江如练:“……”
她没有。
当时只瞥了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尾羽顶多只有画里的一半,身形也比不过它。
今天师姐足足盯了那只凤凰一分二十八秒,而昨晚自己变成原形后,半分钟不到,师姐就索然无味地躺下了。
江如练的心拔凉拔凉的,她的尾羽没有其他凤凰长,求偶成功率大大减半,这样怎么能把师姐抱回自己的窝?
眼见江如练不说话,脸色还越来越黑,顾晓妆哪敢再多聊。
搞不好江队的尾羽短得很,自己正戳中她的痛点。
她只好默默闭嘴,埋头画阵法。
这是之前的聚灵阵,卿浅特意画在纸上给她,还让她临摹一百遍,熟能生巧。
南枝跪坐在她身边,悄声问:“休息一下吧?”
顾晓妆咬牙,笔尖片刻不停:“不行,我一定要把这张画完。”
问就是学生的觉悟,玩的时候坚决不写作业。
她聚精会神地练习控笔,没注意到南枝悄悄靠近,在她耳边呵了口气。
那一瞬间,仿佛薄荷味的风拂面而过 ,整个人都精神一震,清醒了不少。
顾晓妆错愕地看向南枝,后者将碎发顺至耳后,眼神温柔地解释:“我把我的精气分你一半,这样子就不会太累。”
这是什么绝世好狐狸,顾晓妆感动地猛扑上去,抱住:“呜,南枝你真好。”
江如练看不下去:“啧,出去,别在我眼前腻歪。”
凭什么师姐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闭眼小憩,而这两个就能亲密地搂搂抱抱!
嫉妒使凤凰扭曲,大魔王一样的将顾晓妆和南枝赶出船舱,去外面凉快。
“你何必和小辈置气。”
卿浅的声音轻得没有多少重量,像羽毛,听得江如练耳朵痒。
江如练委屈地抿嘴,因为尾羽不够长,她只能靠人形来吸引师姐。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妖生失败极了。
“还有多久?”卿浅又问,眼帘半阖,视线落在江如练的耳垂上。
那里有一枚红宝石耳钉,是江如练常戴的款式。
过了楚江还要驶入涂山港,江如练算了算时间:“半小时。”
看师姐盯了那么久,江如练直接取下耳钉:“给你。”
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她依照本能送出自己喜欢的宝石。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想起卿浅不是凤凰,也不带这种饰品。
亮晶晶的红宝石耳钉躺在她手里,收也不是,继续送也不是。
江如练尴尬得想把头埋翅膀里。
哪曾想卿浅居然悠悠探出手,将那枚耳钉取走了。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手心,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她竟然接受了。
江如练压下心里的激动,语调戏谑,像是开玩笑一样:“师姐拿了我的耳钉,我就是师姐的凤凰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漂亮的红宝石被夹在手指间把玩,卿浅支着头,漫不经心地问:“什么都可以?”
江如练夸下海口:“嗯。”
卿浅抬眸,当真发号施令起来:“起风了。”
江如练关上窗。
“冷。”
江如练巴巴地捏了小火球。
“烫手。”
江如练不知所措,以前师姐也没说过这球烫手。
难道是自己控火能力变差了?
她索性直接提高船舱里的温度,没想到卿浅微微蹙眉:“浪费灵气。”
眼看这笨蛋凤凰试图翻行李,去给自己找一件衣服穿,卿浅幽幽叹了口气。
成年的凤凰要是有雏鸟时期的一半胆量,现在也不至于抱都不敢抱。
于是卿浅拿脚尖轻踹了一下江如练的腰,在她茫然地转身后,向前倾身。
“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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