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礼!”
节案旁的女官端正道。
向表示宣帝位的正前方行了叩礼后,又向德妃坐着的方向行了叩礼。
沉甸甸的头饰戴着这些个时辰,脖子微微有些酸痛。
终于礼毕。
另一女官持节走了过来。
起身后倒退三步,转身跟在持节女官的身后出了宣礼殿。
一直到宣礼殿内门边,持节女官鞠了一躬,道了句“恭喜娘娘”转身离开了。
紫堇站在内门边,神情镇定,只是左手微攥着自己的衣袖。延喜站在她身边,神情倒颇为紧张。
“恭喜寒妃娘娘。”
随后从宣礼殿内出来的礼部吴侍郎、礼部祭仪司彭主事和肖员外拱手贺道。
“谢过诸位大人。”
我深深福了一福。
“承进兄他可还好?”
肖员外问道。
“回肖大人的话,父亲他身子骨好得很,前些日子还和雪儿说起过您呢。”
我笑着回道。
“承进兄也真是,前年我就托人带信给他,好歹抽空到京城看望看望老友。回信是来了,说是尽快,也不知何时能成。今年直接就把这么个俊俏闺女送到了这宫城。娘娘的眉眼,倒颇有些承进兄的气韵。”
肖员外说着,抚了抚染成檀色的髭须。
“谢肖大人夸奖。”
我的眉眼,爹总说,很像娘。
“告辞。”
三位礼部官员拱手笑道。
“各位大人走好。”
我回道,目送身着玄色官服的三位礼部大人出了宫门。
正午时候的阳光比起清晨薄雾刚散那会儿不知重了多少。
青木香沁入鼻内。
“德妃娘娘。”
我回过身,低下头,深深福了一福。
“寒妃可抬头,让我好好瞧瞧。”徐德妃笑道,“刚才在殿上离得远,倒看不真切。”
抬头只见领头一位清柔杏目,秀挺鼻梁的美人正微笑着瞧着自己。
瑞兽祥云纹绛色长裙及地。额前金丝华胜上嵌着的六枚东海珍珠辉映着阳光,炫目异常。
些微的不协调感。
“都说庐城寒府大老爷得了个美丽赛神仙的女儿。今日一见,果然见所传无半点虚假。”
徐德妃对左右笑道。
“蒙德妃娘娘厚爱。”
我笑着回道。
“秋丽,把给寒妃的贺礼拿来。”
徐德妃吩咐道。
“是。”
站在德妃左后方的丫鬟应了声,从身后的丫鬟那里接过一只红布覆着的红漆木盘,端到了我面前。
身后的紫堇走上前接了过去。
“前些日子信武大将军在西南打了胜战,班师回京,倒给我们这些宫闱内闲得无聊的人拿了些玩意儿来,我就随意挑了些,倒都是不错的玩意儿。这对善国银绣熏球小巧可爱,寒妃便拿去随便玩玩。另还有对青玉镯子,清秀婉约,也甚是可爱。”
徐德妃笑道。
“娘娘客气了。谢德妃娘娘。”
说着,屈膝福了一福。
“这日头愈近中午愈发毒了,寒妃也快回宫歇着罢。日后还望妹妹尽心服侍圣上。”
徐德妃笑着说完,迈步向宫门外走去。
“谨记德妃娘娘教诲。德妃娘娘走好。”
深深福了一福,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等徐德妃的车驾过了转角,才招呼紫堇出了宫门,上了自己的马车。
“都说德妃娘娘贤明,今日看果然好说话的很呢。”
延喜道。
“这贤明和好说话还是两回事的。”
紫堇摇头道。
“紫姑娘这说的是。说到这好说话,”延喜说着低了声,“小的听闻前些年那萧贤妃可真是位数一数二的滥好人。”
萧贤妃?前年东苑之乱被处死的萧贤妃?
“可是前年那萧将军的女儿?”
紫堇有些紧张地掀帘向外望了望,低声问道。
“小的说的就是这位。”
延喜有些尴尬地笑笑,回道。
“哎呀,我说延公公,到了宫里这么些年,不该说的就别说。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还了得啊。”
紫堇皱眉,抱怨道。
“紫姑娘说的是,小的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延喜低头道。
这两日观察延喜说话做事还算谨慎,许是进宫时间不过三年,偶尔还会犯错。
紫堇向宫女打听了,延喜入宫后就一直待在浣衣局,也并未和宫中何人走得近,除了和浣衣局总管事方公公关系还算不错。至于延喜入宫之前的事,只听说他似乎是京畿内一户穷苦人家的幺儿。
正说话间,马车却突然刹住了。
“怎么了?”
紫堇掀帘问道。
“姑姑,这……”
赶车的公公有些为难地说道。紫堇停了动作,望了一会儿,放下帘子回身道,“娘娘,这路中间不知为何躺了个小太监。要不紫堇先下车看看。”
“扶我下车。”
我伸出手,示意她扶我下车。
“娘娘,要不奴才先——”
“扶我下车。”
我打断延喜的话,起了身,紫堇赶忙过来扶了我掀帘下了马车。
“紫堇随我过去,延喜就待在这里。”
我吩咐道,向躺在路中间的小太监走去。
苍白的光线直直打在苍黑色的石砖地上。
有灵术的味道。
“小姐……”
身后的紫堇紧紧拽着我的衣袖。
“没事。你先站在这里等我就可以了。”
说着,对紫堇微笑了下,转回身继续向躺倒在路中间的小太监走去。
一直走到小太监的身边,却没有任何动静。
灵术的味道是凝固了的。
是被人定住了?还是被什么困住了?灵术气息很微弱,就像是提示一般。
如果真的是提示……特意留下气息的这个人,是算准了这样的气息刚好能被我察觉?躺在这路中间本身就能够引起我的注意。那,留下这恰到好处的灵术气息又是为了什么?
将右手放到侧躺着的小太监印堂前方,一探,却吓了一跳。
命魂已全然不见。
“紫堇,让延喜去追礼部彭主事和肖员外回来。”
我回头对紫堇吩咐道。
紫堇有些疑惑地点点头,转身向回跑去。
回过身,继续观察小太监的情况。只听马车转了头,向出宫的方向奔去。
过了大约一刻,延喜带着两位祭仪司的大人回来了。
“这……娘娘?”
彭主事疑惑地问道。
彭主事虽主管祭仪司,却并非灵术师。
灵术师不得主政,这是大宣国从开国之初便定下的规矩。
会灵术的是肖员外。
肖员外蹲下身,也拿手到那小太监印堂前方探了下。
“彭大人,这人的命魂已散。”
肖员外抬头道。
“命魂已散?”
“是的,命魂已散。”
肖员外说完,又低头继续打量躺倒在地的小太监。
“命魂已散,也就是说……剩下的两魂七魄……”
彭主事沉吟道。
“被困住了。”我轻声道,“再过一个时辰,被封印在术式内的两魂七魄也将散去。这时候才真的是死了。”
“这怎么可……散魂咒是灵戒律禁止的。”
彭主事疑惑地瞪大了双眼。
确实,散魂咒是灵戒律所禁止的十八禁咒之一。若有灵术师妄想施行这个咒,戒印第七层便会启封。
但大宣国的戒印,原理在于对犯所罗列之罪的惩治。若避开这些,要钻空子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只用了伏咒而已。这小太监并不具有灵脉,因而三魂七魄并不受灵脉约束。说起来,所谓灵脉也不过是魂魄行于体内外,外溢之气所构成的一些脉络而已。先以原本用于调理灵脉的伏咒扰乱一魄,只要天时地利把握得好,用这一魄自行画了散魂咒,也是可能的。”
我说道。
肖员外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但若只是这一个,那还好。只是……”我犹豫了下,这些,肖员外应该也想到了,“这天时地利说的容易,但实际要凑齐,几乎是不可能。或者说,完全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造了这天时地利。”
彭主事仍旧一脸吃惊的表情,额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造这样的局,一座宫城怕是太小。”肖员外说着站起身,“整个末城,应是刚好。”
“这……”
一下子得知了这样的事,彭主事看起来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这事恐怕还是亲自面见皇上比较好。”过了一会儿,彭主事终于回过神,努力端正了表情说道,“只好麻烦肖员外给司里发个消息,让他们多派人过来。寒妃娘娘就请先回宫,我和肖员外留在这里就可以了。发生这样的事,让寒妃娘娘受惊了。”
肖员外俯身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符样。
和宣国绝大多数灵术师都不同,肖员外身上的灵脉并非水灵脉,而是土灵脉。
记得爹说过,肖员外祖上很可能是从漆州迁到庐城的。
“彭主事见外了。那就辛苦两位大人了。”
说完,只好作了一福,回身上了马车。
刚到露申宫门口,就碰到了云福宫巧淑妃那里的侍奉丫鬟和送客出来的梧桐、诺儿。
“恭喜娘娘。”
三人一齐低头福了一福道。
“路上耽搁,你过来的时候我竟不在。”我对云福宫巧淑妃那里来的侍奉丫鬟微笑道,“谢过淑妃娘娘。”
“娘娘真是客气了。”
那丫鬟很有礼数地回了句,又俯身作了一福,这才离开。
“娘娘,今天上午淑妃娘娘、林妃娘娘和孟妃娘娘都遣人送了贺礼过来。”
梧桐道。
我点点头。
梧桐继续道,“淑妃娘娘送的是绾色鹿纹白底瓷瓶装洛平松香。林妃娘娘送的是青云道人百花迎春古画一幅。孟妃娘娘送的是雪映梅香袖珍金雕一座。”
洛平松香,名气不在洛平炭之下,算的是世间珍稀异常的药材。
洛平城在宣国西北,为西凉州州府所在。巧淑妃的父亲神威大将军,就带军队驻扎在那里。
而林妃父兄在宣国北,在北武军中任职,为宣帝镇守大宣国广袤的北部边界。
善画花木的青云道人,他的百花迎春图,流传后世的不过三幅。
孟妃母亲是先帝第十女敏公主,父亲是吏部尚书,长兄是镇守西南的信武大将军,也就是前些日子在西南打了胜战的那位。孟氏家族原是宫中样式局出身。这送的雪映梅香袖珍金雕,倒确实华贵不俗。
除了这三位妃嫔,其他应是不会送贺礼的了。
等到了瑞香阁,除了这些沉甸甸的头饰,沐浴之后再来细细打量这些贺礼。
还有散魂咒的事,除了知道末城内可能被布下了巨大的咒场来引导一魄自行画成散魂咒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魂魄散乱的对象,即使是灵力再高的灵术师也不敢轻易使用破灵法。
传说中,散乱状态的魂魄,即具有了天然的噬灵属性。
这也是一点灵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能够制衡灵术师的原因所在。
因而也无从得知施咒者的灵脉。
若被破坏了魂魄的是灵术师,灵脉多少还会有残余,灵力足够高的灵术师可以利用残余的灵脉为屏障,使用破灵法。
但被破坏了魂魄的是不具有灵脉的普通人,也就无法探查施咒者的线索。
灵戒律并没有禁止灵术师对普通人施伏咒之类在十八禁咒之外的灵咒。因为,直接对魂魄下咒,实在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就如同要让一魄自行画成散魂咒的天时地利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是某种还不为人所知的特殊体质……
“娘娘。”
紫堇说着扯了扯我的袖角。
有别人在场的时候称娘娘,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叫小姐。虽然在庐城时,和紫堇就这样说好了,都两天过去了,听紫堇叫着娘娘,竟还有些不习惯。
紫堇眼神指着的方向,露申宫西侧殿后辛夷树枝杈下,站着位竹青色衣裳的女子。
刘美人,今日竟出了木芙馆呢。
远山眉黛,妃红色薄唇微弯,望着西侧殿后的小辛夷园。
杏目轮廓柔美,眼神却是木然。
像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她,刘美人慢慢地侧过脸对这里婉然轻笑了下。
轻轻点头,回了个微笑。
这个时候还不方便叨扰她吧。
“走吧。”
我说道。
站在这里,能嗅到淡淡的药香。
看来这位冷面美人,还是位娇弱病美人。
======================================================================
“娘娘,楼下明公公带皇上口谕等候娘娘。”
延喜在门外说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招呼着明公公,我这就下去。”
对镜正了正簪钗,起身下楼。
明公公身着藏青色对襟夹袄,正站在八脚瑞兽鎏金熏笼边等候。
“明公公好。”
我说道。
明公公在皇上身边当差,四年前原在闵王府。只听说四年前当时的闵王凌弋起兵时,就是这位明公公拼死抱住了闵王的家眷,如今深受重用。
明公公此来,必是为了那散了命魂的小太监一事。
只是没有想到,皇上竟会派如此亲信的明公公亲自过来。
“奴才给寒妃娘娘请安。”
明公公鞠躬恭敬道。
“奴才带皇上口谕,请娘娘即刻随奴才入宁意宫面见皇上。”
明公公看起来应是已年过半百,头发已花白。
“劳烦明公公亲自过来。现在就去吧。”
我点头回道。
“寒妃娘娘请随老奴来。”
明公公道。
我示意紫堇随我一起,跟在明公公身后走出了瑞香阁。
白日里还是晴朗的天气,到了夜里,却下起了雪。骤然冷风四起,夹带着坚硬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等坐到了马车里,才又暖和些。
紫堇坐在身边,一言不发地盯着马车正中的苍龙纹三重阁鎏金熏笼。
宣帝寝宫在宁意宫。这鎏金熏笼每面柱脚上都镌刻着古体宁意字样。
这马车,是宁意宫中来的。
苍龙纹……
事情或许比我想得要严重。
我掀起窗帘,只见风夹着雪粒斜斜刮过,跌落。
冷风迅疾刮过夹道,声音甚是凄厉。
不知虔子绪这时在城中做着什么。
关于散魂咒场的事,他是不是也已经发觉了。
又或者,他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
布下这样复杂的咒场,要花费多少时间,实在是很难估计。
“娘娘,放了帘吧,外面风寒。”
紫堇道,神情有些担忧。
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想着虔子绪的事,竟紧皱了眉。
明公公也笑道,“紫姑娘说的有理,虽然娘娘是水灵体质,这冷风甚重,还是避一避吧。”
“一时失神,竟没有注意到,谢明公公提醒。”
我微笑着回道,放了帘,端正了姿势坐好。
阖了眼,静息片刻。
大宣国皇帝凌弋,四年前起兵弑兄夺位。
铲除对手,每一步都干脆利落。治理天下,任贤用能,如今天下泰平,繁华比起前朝更甚。
内心隐隐的不安。
一入宫门深似海。
只求,保得寒府平安便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