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蕙)
才刚梳妆洗漱毕,陪娘亲用过了早膳,正小心扶了娘亲准备在走廊间稍作散心,未走几步,就听得院外马蹄声渐响——天仍青白,不禁奇怪为何爹竟这么早就回来了——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么?
果然,待爹终于走入内院时,神色确是苍白,额角细密汗珠直冒,目光闪躲——一旦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爹就会变成这样。
与娘亲一同,将爹迎入了内室,娘亲借口快要赶不及晨时诵经,返身出去了。芳儿端了花茶上来之后,行了礼,也退下了。
“爹,到底发生何事?”
“今日……今日殿上闹鬼。”爹说得吞吞吐吐,掏了袖中手帕,徒劳地擦着不断冒出的冷汗。
这倒是奇了,皇帝上朝的大殿之上,而且还是清晨之时,居然也会出闹鬼这样的事么?
“爹,你慢慢说,殿上怎么个闹鬼法了?”
“……欸。”爹低头叹了一声,手微颤,端了热茶起来,喝了一口,不想却被呛到,咳得厉害——就算是那日严尚书被拖出当众杖毙一事,爹的反应,也没有这么大。
“爹,究竟发生什么了?有这么严重?”不禁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问道。
也不着急,等爹总算喘过这一口气了,眉间川字却又沉了许多,叹息开口道,“并非真的有鬼。欸,是有人假扮兰妃娘娘的模样,闹了一阵,其实大家心里也已清楚。但最后,那人从梁上直接就……跌到了圣上面前……”
从大殿梁上跌下?那么高,想来死状定是很惨了。可爹是上过战场的人,再惨的尸体,应该也是见过的,又怎会这般反应?
“爹,今日发生的,就这些了?”
爹又长叹了一声,摇头道,“要就只有这些就算了……你可知,跌下来的那人究竟是谁?”
听爹这样一说,看来是此人的身份将他吓到了?
“谁?”
爹站起身,小心探身往窗外观望了一阵,关了窗子,回身坐下,低头犹豫片刻,才继续道,“……是倪妃娘娘。”
倪妃娘娘?
怎会是倪妃娘娘?
后宫之中,想自寻死路的,不在少数,但倪妃娘娘断无可能是其中一个。她所生二子,端王、禹王,皆倍受皇上宠爱,尤其在贞守三年太子突发热疾去世之后,朝中最热的太子人选,便是端王和禹王。倪妃娘娘原出身并不算好,故而就算是替皇上生了两位皇子,也不过在去年才刚从昭仪晋封为妃,缘由,还是因去年端王在西凉州率军打了胜仗。
前程正如花似锦,另外,我也曾见过倪妃娘娘,依她的性格,更是不可能做出这等傻事。
倪妃娘娘是在皇上登基之前嫁入理王府的,自那之后,虽未有过兰妃那般的专宠独娇,但既能为皇上生了两位皇子,可见其聪明远过常人。
但即便如此,仍逃不过被人设计,被弄到了大殿梁上,然后猝然跌死在皇上面前么?
“其实,跌下来的,还不止倪妃娘娘一人。”爹低声又说了一句。
“不止倪妃娘娘?”
“欸,是。”爹重重点了下头,像是想要避开那恐怖画面一般,说着,闭上了眼,“一同跌下的,还有梁才人。”
后宫两位妃嫔,在早朝之时,自大殿梁上坠下,也确实算得是一件惊奇之事。但,爹又是为何会怕成这样?
“爹,这里边,还有什么恐怖之处么?”尽量放轻了声,怕吓到正闭眼回忆今晨发生之事的爹。
“蕙儿是没有亲眼见到……欸。”爹说着,又是长叹一声,“真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倪妃娘娘与梁才人,她二人的背,怎会黏在一起……”
“背,黏在一起?”
“欸,是。形状,实在是太惨了——”
“——究竟是怎么黏在一起的?”打断爹的长吁短叹,拐回正题。
爹慢慢睁了眼,但并不看我,而是低下头又喝了一口热茶,“就像两段蜡烛融化之后,凝固之后已是黏在一起那样……炙烤过的焦臭味……整个殿上都是。木大人将在候朝时吃的东西全都吐在了为父身上……”
难怪,爹所穿的衣服,我从未见过,想是那之后临时借的罢。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过比严尚书被当场杖毙要惨上那么一些,爹吓成这样,定还有其他缘故,待爹稍微平静一些了的时候,才再开口问道,“爹,除此之外,可是还发生了其他事?”
爹这时才看了我一眼,面上才露出的笑意颇有些勉强,“蕙儿自小就聪明过人,为父还是瞒不过蕙儿……倪妃娘娘才从梁上跌下的时候,殿外就传来了宝墨阁走水的呼喊声。为父当时正站在临殿门很近的地方,殿上正乱成一团,出去往宝墨阁方向一望……火大得,简直不像人火……而且,只烧了不到半刻,已将整座书阁烧成了平地。”
宝墨阁被烧毁?而且,还是在不到半刻之内?
宝墨阁为当今皇上在登基那年于宫内新建的藏书阁,怎会遭此灾祸?
“蕙儿,虽然为父从不偏信鬼神之事,但今晨所发生的所有,实在是让为父不得不信。”爹说完,抚髯,一声长叹。
我知道,爹说的,是贞守十八年上元节时,一位入宫祈福的万怀寺高僧,突然发了疯一般冲到皇上驾前,三指指天,说自己不小心窥看了天意,如今难逃雷劈,不如就将天意说出——所谓天意,不过四字,【十九大凶】。他才说完,果真就有天雷劈下,瞬间将他烧为焦炭。
此事发生之后,明年,也就是如今的贞守十九年,乃是大凶之年的说法很快就流传开来,直到最后,皇上下令杖毙了两个在宫内散播谣言的宫女,事情才渐渐平息。
但此事虽然诡异,但若要人为,也并非全然不可。爹也懂,如今又为何如此一叹。
“也或许是为父老了。若寻得闲时,也该与你娘亲一道,多诵些经,替蕙儿祈福。”爹轻声说道。
我懂,爹和娘亲一直以来对我的期望。
“谢爹关心。蕙儿定不负爹与娘亲多年来的期望。”说完,站起身,深屈膝,向爹行了一礼。
再不过十多日,就再无法向他和娘亲如此行礼了罢。
(李芳儿)
大夫人早上诵经之时,才发觉案上香烛已快燃尽,吩咐我尽快去库里取些回来。
这几日府中为大小姐出嫁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佛堂这边,免不了照顾得要少些。
思忖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路跑到了芳华苑门口,犹豫了下,想来阳光灿烂,应是无事,咬牙便跑了进去。
芳华苑传说闹鬼,已是萧寂多年,府中之人根本无人敢近此处。但大夫人既交代了要尽快,从这里到库房又是最近的一条道,没办法,也只好从这中间穿过。只求不碰到什么脏东西就好。
原本我也并非十分怕鬼之人,但某夜经过这里时,苑内竟传来“咕咚咕咚”、“哗啦——”的水声——我听府上老一些的侍婢说,在芳华苑中溺水而亡的五夫人生前极喜欢在水井边打水玩,将水打上来之后,又将水全部倒下,反反复复,乐此不疲。才刚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听错了,或是新来的家丁不明其中缘故,偷跑到了这里来打水——虽然,“哗啦——”声的余音极长,只可能是将水重新倒入井中的声音——但仍固执地停了下来,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瞧个究竟。可就在我才挪动了半步之时,院内突然响起了女子的轻笑声,飘飘忽忽的,越来越近,这一吓,惊得我拔腿就跑。
不自觉地,在心中念诵起了平日里听大夫人念的那些经文,可才刚转过一处山石,就见前面凌乱的一丛竹林之间,一个绯衣女子正立在那里。
“芳儿?你怎么从这儿走?是要去哪?”
那女子回头笑道,杏目清柔,根本与恐怖不搭一点边儿。
“大小姐?”僵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惊问道。
芳华苑闹鬼的传说,大小姐应该也是知道,可为何,她脸上却全无惧意?甚至,还能笑得如往常一般。
大小姐在这里,又究竟是在做什么?
可身为下人的我,这些疑问也只能在心下一想,福身行礼,恭谨答道,“大小姐,是大夫人吩咐奴婢速去库房取些香烛。奴婢贪快,一时心急,就走了这里。”
大小姐抬袖掩口,笑了出声,道,“我还以为府上只有我一人不怕,没想到芳儿竟也是胆大之人。”
“谢大小姐夸奖。”
“有礼有节,我很喜欢你。”大小姐轻笑出声道,“我的风筝才落到了这湖中,正不知该如何拣出。你既来了,帮我在地上寻一根够长的树枝,将风筝勾回就好。”
“是。”应声行礼,近前到了大小姐身边。
碧绿的湖面之上,确实,漂浮着一个四方百花风筝,其上,花色妍丽至极,中央所绘牡丹,更是红得几乎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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