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几人每人身上一百八十个心眼。于追追的自不用说,沈仲亦表面平和内心莫名烦躁,沈弦惊等着吃瓜,许政觉得能跟于追追私下碰上实属不易,反正她谁也不会喜欢,这样想来自己也没必要自卑。只有林一珂在认真地大快朵颐。
今晚吃的是火锅。于追追不能吃辣,故而点的鸳鸯锅。她倒是没想到许政这个僚机把事情安排得这么顺利。说起来许政对她颇有好感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像他这样性格的人这辈子恐怕都不敢直接开口的。
自己与他也没什么区别。
于追追心有愧疚,给许政倒满了饮料。许政受宠若惊,连忙说谢谢,耳朵又不争气地发红。
然而落在沈仲亦眼里就像是两人在做些暧昧的小动作。他觉得胸闷气短,借口接家里电话,去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任由凉爽的水流顺着指缝不断溜走。关掉水龙头,沈仲亦把手擦干净后打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还停留在下午打篮球之前的那个界面。
只是那个界面已经更新了,创新杯作文大赛的决赛排名出来了。只公布了金银铜奖,陆沉毫无疑问拿到了属于他的冠军。
沈仲亦看向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必要跟陆沉较劲,且还非要在自己并不十分擅长的领域里去自取其辱。他没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可也从未妄自菲薄过。
然后他听见了走廊边两个女生的对话。林一珂激动地摇着于追追的手臂,于追追稍有些不适地向旁边退了退,林一珂毫不在意地说道:“他真的是第一名欸,你没有给他开后门吧?”
“你想多了。我只是提议举办这个比赛,至于后面的,都是靠他自己,公平公正。”
“也是,人家确实写得好。这样的话他下学期生活费就差不多够了,应该用不着每周都去打工了。”
沈仲亦仿佛被当头一棒锤得耳鸣。他微微颤动着手指向下滑,找到本次比赛的提办和协办单位。他反复修改的作文竟是于追追为了用隐晦的方式资助陆沉的陪跑工具而已!他不否认陆沉的功底、文章的出类拔萃,可这一瞬间他只觉得什么都不如装可怜好使。家境不好便会引起她的同情,还能去她家当家教,想方设法地用不会伤陆沉面子的方式帮他,而自己呢?被人当众羞辱都无法反驳一句。
他从身后看着于追追的侧影,无论何时何地她的仪态都算得上赏心悦目,侧身看她的下颌线与颈部线条更显优越。沈仲亦盯着于追追白皙颈部皮肤下的若隐若现的血管,那种奇怪的想法又不可遏制地上涌。
可他是沈仲亦。换作旁人可能已经破防上前质问,沈仲亦不会。他一切如常地回到座位,眼前的火锅突然变得味同嚼蜡,他神色自若地强迫自己不表现出任何异常。
沈弦惊说是高三,实际上只坐等雅思的成绩出来,不会参加高考。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问众人:“吃火锅不喝啤酒总觉得差点什么,你们说对不对?哦我忘了你们都还是未成年。”
许政对此嗤之以鼻:“就只差一年。下学期开了学我们就十七了。”
“差一天也是差啊。”
“哪儿来的优越感,阿亦就算满了也不会喝酒。”另一个打篮球的小哥说道。
“那万一他失恋了呢,指不定就整日酗酒了。”沈弦惊看向沈仲亦,眼神中多了几分隐晦的深意。
沈仲亦的心头不知道为何跳了一跳。他用公筷给沈弦惊夹了一大片毛肚:“多吃菜,少说话。”
“你们怎么回去?”吃完晚饭的众人各回各家。本来许政坚持要送林一珂回去,说女生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林一珂说没事,还不算太晚,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那追追呢?”许政问道。
“我们一起。”沈仲亦回答。
许政愣了一秒,突然想起来:“哦对,你们住一个小区的。”
大家约定好到家报平安便各自打车或坐高铁回家。最终只剩下于追追跟沈仲亦两人,路灯下的光线衬得沈仲亦的脸部线条硬朗流畅,一明一暗,看不出太多情绪。夜风仿佛也热起来。
“打车么?还是……”沈仲亦自然地问。
“走一会儿吧。反正也不是很远。”于追追回答,“吃得太饱,消消食。”
“好。”
距离上次在学校独处已过去大半个月,期间于追追专心学习没太关注沈仲亦的动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沈仲亦跟自己并排走时她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青春期的男孩子长高就像喝水一样简单。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当沈仲亦走在自己身边时,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更甚,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终于,于追想好措辞开口道:“手上的伤好了么?”
开口她便后悔了。沈仲亦的距离离她更近了一点,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他那双修长有力的五指,他没有直接回答于追追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跟他们起冲突。”
“为了我?我没那么自以为是。”
一句话就把沈仲亦堵住了。
她总有一万个让沈仲亦郁结的方式。
说起来沈仲亦打架的行为事后自己想起来也有些不合情理。他少有的几次被情绪支配的行为都跟于追追有关。如果说在医院那会儿他对于追追还只是欣赏和同情,怎么后来听几句别人说她的坏话都听不下去。是他太正义?也不见得,多管闲事不是他的风格。要说全是为了维护于追追,也不见得。
他对于追追的感觉距离喜欢还非常遥远。
是于追追让他有带入感。
某个瞬间他看向这个女生的时候,总觉得在照镜子。曾经他也遭受过因为过于亮眼而被人被刺的经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就像在戳他自己的脊梁骨。
那些女生故意跟他作对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都以失败告终,一来是因为她们不够真实,二来是因为她们不够像他。
于追追走累了,沈仲亦打了车,于追追本以为他会坐前排,谁知他给于追追打开后车门让她进去以后自己也坐在了后排。
狭小的空间内于追追的身体愈发地不适,好在两人不必紧挨着坐,于追追靠在车窗上,或许是因为今天打羽毛球的运动量对她来说有着超标,她竟没再思考如何应对沈仲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沈仲亦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凝视于追追的脸。他的目光像缓慢爬行的蛇,连于追追皮肤上的绒毛都观察得很仔细,她的唇色很浅,与那双颇有攻击性的眼睛不同,唇峰和缓。接下来是下巴,然后是锁骨,再然后直视就不太礼貌了。沈仲亦更愿意于追追闭着眼睛,因为这样的话她就不会那么像一把透明的剑,含光清冽,伤人于无形。她睡着的时候才像是一个十七左右的女学生。沈仲亦移开目光,喉结滚动,两手的指节交错,发出轻微的声响。
青春期的男孩子浑身都散发着躁动的荷尔蒙,只是平日里被书卷气掩盖着,不易被人发觉。
快到家的时候于追追已经醒了。她故意让沈仲亦听到作文比赛的信息,再加上两人后面顺理成章地一同回家,本以为沈仲亦会克制不住情绪问些什么,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沈仲亦的心理防线。如此一来拙劣的装睡戏码就不得不安排上。
沈仲亦喊她起来的时候她首先感受到的是温度。他的身体的温度与自己的完全是两个世界,就连鼻息也带着少年的气味。并不难闻,也谈不上甘甜,有点儿像是茶叶的味道——哦对,沈仲亦最喜欢喝茶,不然他也不会那么钟爱保温杯。那些气流肆无忌惮地打在于追追的耳蜗里,已经很近了。好像还在继续。
沈仲亦并不是想亲于追追,而是想咬她。甚至想做一些更不可描述之事。想要强迫她,让她发疼,想看她那张万年平静的面容上生出一点儿涟漪,说起来于追追也并非没有情绪的一个人,她好像特别在意自己的成绩,白澄也说过成绩就是追追的命。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她还出来打球?难道今天的事不是偶遇?沈仲亦即将控制不住的身体缓缓后撤,肩膀的肌肉松弛下来。
“于追追。”他轻声喊着于追追的名字,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稍稍提高了音量。
于追追自然也不能再演下去了。她艰难地睁开双眼,沈仲亦依旧和她保持着相当礼貌的距离。她能察觉出沈仲亦的情绪又无限地趋于平缓。
他怀疑自己了。
也难怪,沈仲亦是个心思缜密得连她的苦肉计都怀疑的人,再加上于追追平日里就不是特别爱运动的人。可她不能眼睁睁的等着陆沉这件事的时效性过去。时间久了便也激不起什么水花了,必须得趁他最上头的时候提醒他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配。
咄咄逼人太久,还是得装可怜。感情有时就像病情,得反复折腾,才会真的把病根拔除。
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回的剧情即将上演。于追追跟沈仲亦走在院子里那条于追追一个人走过无数次的林荫小道上,沈仲亦绅士地表示先送她到楼下,自己再回去。夏日里的树绿荫茂盛,花瓣倒少了很多,沈仲亦见于追追咳嗽了几声,想起她过敏的事,戒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对不起。”女生停步,没有转过身来。
沈仲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有人攻击我,虽然不全是因为你,但我还是有点迁怒你了。你帮我出头,我很感谢,可是……请你不要再那样做了。”
沈仲亦刚想让于追追转过身来,她就回过头来,眼眸中是少见的不安与害怕。“沈仲亦,女生的嫉妒心会促使人做出很多离谱的事情的,你从没有过这种情绪,所以你不理解……请你离我远一点,可以吗?”
于追追的示弱狠狠地给了沈仲亦一巴掌。他良心不安地嘲讽自己竟还在怀疑眼前的女生在故意制造偶遇。沈仲亦,你真的是被络绎不绝告白的女生捧得飘了才会对她持有怀疑。
于追追的眼眸中噙了一湾泪水。沈仲亦突然闪回冷清清的那滴将落未落的泪。后者是蓄意的扮可怜,只让他心生厌烦,而前者更像是无奈地真心地想要他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
明明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明明是盛夏的晚上,沈仲亦却觉得浑身冰凉,握紧的手指感受不到一点力气。
沈仲亦从来没有这么惭愧过自己对一个女生带来的伤害。他本以为自己是个无比公平公正的人,对待任何女孩子都是一样,否则他早就因为之前对其他女孩子说过的那些残忍无比的拒绝的话术而羞愧致死。
沈仲亦因为陆沉产生的怒气转瞬间就被于追追的道歉给冲淡得毫无色彩。他竟产生了上前去抱住她,向她道歉,说都是自己的问题,太过于自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不要把我推开的冲动。
于追追会是什么反应?惊慌失措甚至厌恶?
沈仲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深陷在一望无际的沼泽,无人告诉他正确的道路。他只能不断下沉、下沉……
“我尽量。”沈仲亦说出这句话时觉得自己的嗓音都是喑哑的。他几乎无法掩饰眉眼间的落寞,强撑着一口气吐出最后两个字,“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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