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亦在洗手间给自己冲了个脸。水滴顺着颧骨往喉结下走，还沾湿了额角几缕头发，整张脸不再那么有攻击性，就连眉眼都带了几分柔和的俊秀。
直到冷水冲得手骨节都有些酸痛，他这才关闭了水龙头。指尖那种柔软的触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好在身下的胀痛渐渐平复下去。沈仲亦自知不是和尚，青春期男孩子的的生理需求旺盛得可怕，一方面大量的运动消耗了一部分精力，另一方面他从不为此感到羞耻，偶尔也会自己解决。沈仲亦在此之前从未把哪个女生作为幻想对象，他既没有喜欢的人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尊重人；他从来认为人跟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今天的事不止是出格，简直可以说是疯狂。
这会儿单独静下来之后，沈仲亦才开始思考之后要如何面对于追追。女生对自己的示好分明已经很介意，还特意告知自己保持距离，今天他就做出了这种堪称流氓的事。沈仲亦觉得奇怪，每当他看向于追追的那双黑色的瞳仁时，他总觉得里面有奇怪的内容在引诱自己下坠，本可以控制的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当自己真的做了过分的行为后，那双眼的抗拒、恼怒背后，似乎有一丝得逞的笑意。
沈仲亦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领通知书当天向来只在学校呆半天，下午便开始正式放暑假。马上要放长假，就连一班的学生都有些心浮气躁，教室里讨论八卦的、讨论假期去哪儿玩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侯博文见老师马上就要布置作业了同桌还没回来，向侧后座的女生问道：“欸，许予，刚你也去看榜了吧？你见着沈仲亦了吗？”
“没有呢。”许予转着笔，“你问下追追，我看见他俩站一块儿还在说话。”
侯博文又去问于追追。
于追追的眼睛微微泛红，摇了摇头。
不太对。侯博文这么粗线条的人都觉得不太对。他想不出有什么事儿会让于追追的情绪有这么明显的波动，那分明是委屈和恼怒。上一次她有这样的神情还是在刚开学没多久时许政把她的卷子满教室里传那次，况且许政直接被摔了个屁股墩儿。
白澄早发现于追追神色异样，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于追追只是摇头，说没事。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出去看了圈儿排名回来就这样了？白澄以为于追追不满意她的名次，安慰道：“追追，别难过呀，你这次已经考得很好啦，咱也不能对自己那么狠啊，你看我就进步了三名，乐得跟什么似的。”
于追追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谢谢你澄澄，可是……不是因为这个。”
白澄急得要死，那张苍白可爱的脸泛上红晕：“那有人说你什么了？公示栏那其他班的女生特别多，她们……她们说你坏话了？”白澄心想也不能啊，于追追根本就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
就在这时，沈仲亦走进了教室。少年的发梢沾着水汽，他进来后下意识地寻找于追追的身影。两人的目光在他落座前短暂地对视。
班主任老张上了讲台开始一门一门的念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下面哀嚎声一片。于追追低头记录着作业的内容，老张念得太快白澄没听清，扭过头来问于追追：“刚说的几篇读后感来着？四篇还是十……”
泪水打湿了于追追的笔记本。
白澄吓得笔都掉了，也顾不上记笔记，慌忙地从抽屉了扯了几张抽纸，从课桌下塞给于追追。于追追倒没有啜泣，只是在平静地掉眼泪。她抬起头来隔着两个课桌一条过道的距离看了沈仲亦一眼，用一种近乎嫌弃的语气说道：“真恶心。”
过量的信息量让白澄的大脑有些过载。她一边安慰于追追一边隔着过道小声问侯博文：“你俩谁招惹追追了？她哭了。”
侯博文也震惊地看向于追追，然后无辜地摇头，随后用手肘戳了戳沈仲亦。
沈仲亦听见侯博文说于追追哭了之后没有转头去看她，反而是眉头微皱，握笔的手指紧了紧而后松开。就当侯博文以为沈仲亦的反应像是两人间产生了什么误会时，沈仲亦开口道：“是我。”
“你……”
“我抱了她。”
“你你你……他妈的……”侯博文没忍住爆了粗口，“什么时候？就在公示栏那会儿？”他心想那会儿人挤人，如果真这样做确实不容易被发现，但是这不是重点好嘛，“你……你俩在谈？”
“没有。”
“卧槽。”侯博文又一个粗口没忍住，“啥意思，那你就直接上手了？她也没……没反对？”侯博文觉得自己的形容莫名地奇怪。侯博文早已习惯各种女生打着各种荒谬的旗号来接近沈仲亦，甚至刻意想跟他产生身体接触了。所以当沈仲亦主动去接触女生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沈仲亦没礼貌，而是沈仲亦疯了，以及那个女生会被多少女生嫉妒。
“她想躲，我没松手。”沈仲亦一边记作业内容一边回答。
沈仲亦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给人讲题。这是人话吗？这叫用最斯文的语气说最败类的话？女生不愿意，他还强迫别人？
“你脑子没问题吧。”侯博文差点骂出来，看着沈仲亦优越的侧脸线条，他压着嗓子说，“沈仲亦，我承认你是很帅很优秀，那问题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你啊，于追追很明显就不喜欢你，那你这种行为不就是……骚扰。”
兴许是侯博文那句“不喜欢你”刺激到沈仲亦了，在老张讲完假期安全提示宣布放假，离开教室之后，沈仲亦第一个站起身，绕了一圈到于追追面前。归心似箭的人太多，同学们大多都在收拾东西、聊天，没人注意到沈仲亦异常的行为。他在于追追的桌前站定，垂眸看她，问道：“于追追，你喜欢我么？”
于追追抬眼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便把他在这个炎热的夏日投入冰窖之中。轻蔑、不屑？都不是。
那是羞愤中带有一丝厌恶。
于追追背上书包往外走，沈仲亦挡在她面前。两人僵持着，直到教室里转瞬只剩下几个打扫清洁的同学。许予拿着扫帚杵在两人面前，拉过于追追的袖口，不太耐烦地冲沈仲亦说：“起开。”
沈仲亦不让。
许予一米七五的个子，站在沈仲亦面前仍是矮了一截，不过气势不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那些对你死缠烂打的女生么？拒绝人家的时候话说得一句比一句狠。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双标啊。”
“什么情况。”方安生刚出去到了垃圾回来，看见教室里许予跟沈仲亦剑拔弩张，“阿亦你……不是，什么情况啊。”他懵圈地看着眼前的几人，“你不是最讨厌早恋的人吗，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侯博文想当和事佬，把方安生拉到教室外面，而后又回去拉沈仲亦：“走了走了，说好的下午玩vr去呢。”
沈仲亦盯着于追追垂下的眼睫，她的睫毛全然不是小说里写的纤长而浓密，可正因如此，才给人带来清冷甚至没有温度的通感。沈仲亦不走，侯博文也拿他没办法，只当他今天吃错药了，想着幸好许政家里有事早早地就回去了。
“这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自取其辱。”许予看场面实在僵持不下，她只得对沈仲亦说道，“你要说什么快说，说完就让人走。”又换了一副温柔的态度对于追追说道，“追追，我在教室外等你。”
许予想拉上白澄一起在教室外面等，见白澄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白澄那点儿小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今天沈仲亦来这么一出不知道小姑娘回家得多伤心呢。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就一个男人，有什么可伤心的？只得自己出了教室，跟着侯博文他们一起大眼瞪小眼。
“沈仲亦喜欢于追追？”四下已经没几个学生，老师更是早早走了，许予从裤包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侯博文知道这个高个子女生抽烟的事。看来学习成绩跟学没学坏也没有必然的联系。
方安生被熏得咳嗽，许予见状，大力吸了一口，把烟灭了：“不好意思啊，瘾犯了。”
“我不知道啊。”侯博文也纳闷呢，“我也是才知道的。他之前对于追追好像是还不错，但也谈不上喜欢吧。”
“沈仲亦最喜欢装成熟，一天天苦大仇深地瞧不起谈恋爱的人，说别人脑袋空空只装得下一个人，不知道多装点知识……还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多告白两次就把人送政教处，切。”许予笑得畅快，“他也有今天。”
等人都出去了，于追追的眼泪也早已干涸。沈仲亦看见她脸颊上清晰可见的泪痕，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说以后都让我补课。”
白澄在场，沈仲亦倒也真问得出口。
那行，那就帮你把人丢个够。
“我不那样说，你会放开我吗？”于追追冷冷地，“我没有其他办法。”
沈仲亦气结。他有好多问题想问，突然又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可质问的道理。借卷子的是他，跟于追追临时辩论的是他，练习册是他主动帮捡的，物理题是他让扫地的于追追过来做的……沈仲亦的大脑无法继续运转，他只能盲目地自我暗示：“那你为什么也喜欢天文，还刚好在告示栏上问有没有人能给你借那本书。”明明那本书那么冷门。
“你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有的兴趣爱好我不能有，否则就是爱屋及乌地喜欢你？”于追追因情绪激动说话都带着喘息，“你是不是以为这个地球是围着你转的？”
沈仲亦无力反驳。他一手抄上书包准备离开，突然又折返回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着白澄问道：“白澄，她是不是买了一个跟我同款的杯子？因为我记得那个杯子是学校每年运动会项目冠军才有的奖品，你说过于追追没参加任何项目。”
原来当时他在高兴这个。高兴时的沈仲亦眼角只需带着一点点笑意，都足够让她心如鼓擂。然而那份笑意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她的同桌的。白澄忍住眼泪，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那是我跳远拿奖后送给追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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