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吴镜方到州府,到了阶前,抬头望见府衙门上刻着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灵通府署。

    她独身前来,无朋无伴,递了符牌给司阍,门子便恭恭敬敬带她入内寻人。

    府衙占地极广,大门面南临街,穿过了大门是仪门,经过仪门,便看到一块御制戒石铭,石上提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门子边领路边同她介绍府内格局布置,二人转出牌楼,一径到了大堂,大堂东西两侧各七间房,南北五间,吴镜正自丈量,突闻西侧有人道:“是谁站在那里?”

    吴镜闻声回头,见是个黑衣劲装的少年人,抱臂站在匾名‘兵科’的门屋下,大大方方的瞧她。

    门子极有眼色,忙引见道:“吴郡副,这位大人是侍卫亲军部司都副指挥使,孙管军。”说罢又凑低声音对吴镜道,“京城来的官。”

    吴镜偏头“哦”了声,行官礼道:“下官同知甘州军州事吴镜,见过孙管军。”

    “你就是吴镜?”孙凌桓走下台阶,用诧异的目光将她上下地看,观他神情,好似对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被异性这般肆意打量,吴镜略感不适,假咳了声,道:“确是鄙姓,下官初来乍到,不知管军何以这样询视?”

    孙凌桓收回目光,道:“抱歉,凌桓失礼。”又同她解释道,“是因听廖刺史与我提过你,原以为是个男身,没想到是个年轻女儿家。”

    吴镜想自己一介文职,刺史如何对这位管军提起她名姓,心中疑惑,又不好多问,只道:“原来如此,微名不足挂耳,下官惭愧。”

    孙凌桓一笑,说话比她爽直许多,道:“我姓孙名凌桓,表字引弓,暂且在这里办事,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

    吴镜依旧谦卑,道:“能与孙管军共事,下官幸甚。”说完了,无端于心中品忆起那句‘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的诗来,觉得这人这字,着实取的很有气魄。

    寒暄过后,两人便双双陷入了陌生无话的境况,孙凌桓是个受不住沉闷的性子,默了须臾便道:“我还有公事,日后再会。”说罢命人牵来宝马,提枪出府了。

    门子见人走了,对吴镜道:“吴郡副,刺史大人在二堂议话,小的带您过去。”

    吴镜跟上,到了二堂踏入屏门,抬头见其上方挂着一副“省刑爱民”的匾额,门子前去暖阁禀报,不多时,廖致和与几位官员出来迎她。

    廖致和先前与她见过面,较之他人熟络许多,笑问:“好个吴镜,总算是舍得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吴镜道:“一切安好,劳大人挂心了。”又转向另外几位绿袍官员,道,“不知这几位是?”

    廖致和道:“对了,给你引见一下,”说着从左往右,按次序一一介绍道,“这几位分别是司户武胜,司士全寒松,司礼姚千峰三位大人,俱在东间办公。”三人对吴镜揖礼,吴镜亦还礼。

    廖致和又指着另外四人道:“这四位是司军庞舟,司法秦灼,司户图原,还有掌书记黄登达大人,一应在西间办公,你以后遇事可与他们商量。”吴镜应了,在脑中记了一遍他们的职要姓名,复行了一遍礼,又不痛不痒地客套了几句,算是打过了照面。

    午后,吴镜在立雪堂整理铺盖行装,廖致和原本给她派了几个丫鬟伺候起居,但吴镜习惯了亲力亲为,只留下了春露与冰壶两个姑娘,差遣她们去门外守堂了。

    吴镜收拾停当,刚躺下眯了没一会,就听见门外冰壶道:“方推官要找郡副?容奴婢去通禀一声。”

    吴镜认出方小池的声音,从床上坐起,喊道:“小池?”

    方小池推门而入,进去坐在床边,笑道:“难得见你当职时溜号,新官上任头一遭,不打算给刺史大人留个好印象啊?”

    吴镜打个欠盹,又懒洋洋半躺了回去,道:“连续几月舟车劳顿,我实在乏得很。倒是你,我先前去起云台找你,那儿的官员都说你不在。”

    方小池道:“怪你不凑巧,哪有在中饭的时候去找人的,有够笨的。”

    “好心当做驴肝肺。”吴镜白她一眼,问,“你师父随你来了吗?现居于何处?”

    方小池叹息道:“唉,师父是个闲不住的四季钓叟,已丢下我去云游了,本姑娘现在和你一样是孤家寡人。”说着瘪瘪嘴,摇摇头,托着下巴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吴镜有样学样,陪她搭台唱戏,掐着嗓子道:“哎呦喂,这是谁家的可怜孩子没人抱,快过来,让官爷好好疼疼。”

    说着嘟嘴要去亲方小池,把方小池吓的一蹦三尺高,嫌弃道:“吴镜!你恶不恶心!”完了又张大嘴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道,“你你,你不会对我别有心思吧!我告诉你,本姑娘宁死不屈的啊!”

    吴镜憋笑憋到内伤,啐道:“你这样的白送我都不要,还宁死不屈?少搁那自作多情了。”

    方小池嘀咕一句‘我这样的怎么了’,又背靠门板,指着她道:“你发誓?”

    吴镜躺回去翘起二郎腿,闲闲道:“得了,你还是在那呆着吧。”

    方小池丢了颗红枣砸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不正经,尽喜欢耍人。”

    “诶,”吴镜将红枣丢进嘴里,边嚼边道,“不耍你耍谁呢。”

    次日,吴镜从奉公堂下职,正准备就六科事宜去请教几位大人,转角处碰上黄登达,黄登达问:“吴郡副往哪里去?”

    吴镜道:“去东西房向各位大人讨教公事。”

    黄登达笑道:“大人好生勤勉,方才刺史大人派下官来传话,说有事要同郡副相商。”

    吴镜颔首,随黄登达去往明心堂,走了一段,黄登达问:“下官冒昧,不知大人是哪里人氏?”

    吴镜道:“桂州平沙县人士。”

    黄登达道:“桂林山水甲天下,难怪能养出吴郡副这样钟灵毓秀,气质高洁的人来。”

    吴镜客气一笑,道:“黄掌记谬赞,我本布衣,不过是时运相济,巧取功名罢了。”

    黄登达摆手,道:“哎,下官看刺史大人对郡副颇为赏识,想必是他乡故知吧,郡副毋需太谦了。”

    说话间,二人已转到明心堂,廖致和令黄登达下去了,递给吴镜一份黄皮文书,让她打开看。

    吴镜逐字逐句读了,讶然道:“圣上要巡幸甘州?”

    廖致和道:“我朝自定威皇帝建国以来遂有定制,每纪为期,历任皇帝皆要巡幸民间,体察下情,一来不忘畎亩之迹,二来居安思危,也为警醒后人,不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矣。”

    吴镜以文书慢敲手心,道:“听闻定威皇帝本为白衣布身,甿隶之人,时大燕无德,君主燕衰公暴戾恣睢,横赋敛财,以至于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定威皇帝便是在徭役流沛中揭竿而起,以‘大燕亡,天下兴’为号召,集结群英,苦战一十二年,方推翻昏君,建立了如今的大夏。”

    廖致和道:“没错,当年我曾祖父便是定威皇帝麾下士兵,对他老人家开疆拓土的雄风感怀在心,也常以此口耳相传,教导我辈须怀男儿志气,这甘州便是当年定威皇帝起义之地,”

    “哦?”吴镜对这个倒不清楚,道,“抚今追昔,难怪圣上要选这里巡幸了。”

    廖致和坐回椅上品茶,道:“圣谕早在年前就已下达,三月后圣上便要躬亲甘州,于大菩提寺礼佛祝巫,届时会有朝中大员同秘书省各官先行到来,我等要做好接见准备。”

    吴镜道:“大人放心,此事待下官安排妥当后,请您过目便是。”

    廖致和颔首,又嘱咐了几句相关事宜,便让吴镜退下了,吴镜走到门边,忽想起一事,问廖致和:“对了,下官前日遇见孙管军,听说他也自京城来?”

    “不错,侍卫司随圣上后到,现下由孙管军暂掌步武神卫左,右主力,全权监控灵通县。”

    吴镜道明白了,想这么年轻又手握军权的副指挥使可是少见,此人要么身世优渥,要么是圣前宠臣,她思量一番,心中有了定数。

    …………

    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

    薄言追之,左右绥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北门外,早在辰牌时分,廖致和便携推官,掌书记,六科司官等十余名有品有级的官员,在三班衙役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到了城外,于沙河川上恭迎抚谕使。

    约摸巳中时分,终于见河上泊来几艘高大楼船,旗、牌、伞、扇插列舱面,数排衣甲鲜明的亲兵护卫,拱卫着一个紫袍官员立在船头。

    待船开近,廖致和率领众官,俯首纳礼道:“恭迎抚谕使大人。”

    两队卫士先行下船,手持□□分列两侧,在前面开路,那官员也随后上岸,道:“诸位请起。”

    吴镜随众人起身,下意识抬眼去看,恰好与楚云朗视线对上。

    两人目光不期然一碰,又各自转开,吏役在队伍前方鸣锣开道,抚谕使同刺史前后乘轿而行,吴镜则随在孙凌桓身后步行,一路数着影子到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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