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喜死的意料之外,吴镜叹气,只叹亲朋道义因财失,最后竟落得这般结局。

    命衙役收殓了尸身,吴镜又回到奉公堂,连夜写好交于刑部的文疏,方才回住处歇下,睡也睡不踏实,半梦半醒地眯了小半个时辰,又被冰壶唤醒,起床束发,骑马赶往大菩提寺。

    进到寺内,吴镜哈欠连连,睫下乌青十分显眼,神思恍惚地在各处晃悠,整个人萎靡不振,冷不防便撞到了一人身上。

    吴镜抬头,见是楚云朗,退后揖了个歉礼:“大人是要回衙?”

    楚云朗看她精神厌厌,问:“案子审出来了?”

    吴镜颔首,与他讲了一遍来龙去脉,楚云朗听罢,道:“是这样,”又不咸不淡地称赞,“追根溯源,劳而不怨,你确实很尽责。”

    “大人谬赞,这都是下官为所当为。”

    吴镜再揖礼,低头时,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唇角也向上抿了几分,又忆起昨日,歉道:“对了,前日事出匆忙,丢下侍郎一人在青离原上,还请侍郎勿怪。”

    楚云朗道:“走都走了,怪有何用。”

    吴镜大大方方笑起来,故意问:“那大人后来是怎么回来的?”

    楚云朗看穿了她的心思,陪她打言语官司:“自是步行而回,”看她笑意掩藏不住,又道,“吴郡副这样问,是原本有意与本官同乘的意思?”

    吴镜诧异,悄悄喵了楚云朗一眼,见他不似玩笑模样,恭道:“下官岂敢越礼,但教侍郎有所驱使,镜如何能不执鞭坠镫乎。”

    明知晓她是客套作样,楚云朗却故意曲解,道:“轻诺易,重信难,不止你一人说过这话,践行之人却寥寥可数,就不知吴郡副是要作季布,还是当孟武伯。”

    吴镜虽为外臣,不入金玉之堂,却也并非对朝堂派争一无所知,楚云朗这话暗藏隐喻,她揣摩不透,不得不小心应对:“所谓事随人变,心依境迁,季布重诺,然昔年四面楚歌之际,亦与霸王分崩,顾自出逃,想他为下为臣之时,应也指天起誓,唯主不忠,可楚家一朝衰落,到渡河之地,霸王身死,乃后季布投汉,汉王亦称之为有识之士,无损于他千金美名,侍郎说说,这又该如何解呢?”

    楚云朗一笑:“吴郡副好辩才,”又挑明她的意念,“此刻你一定在想君子不党这四个字吧。”

    吴镜垂手而立,微微躬身道:“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别无他思,更无德自比于君子。”

    楚云朗不置可否:“你既知前四字,可还记得后一句话吗?”

    吴镜一凛,不言。

    静默间,孙凌桓自祭坛边过来,一眼就看见楚,吴二人,上前招呼:“楚二郎,吴镜,你们怎在此处?”

    楚云朗道:“我与吴郡副闲谈几句,倒是多日不见引弓了,”又问起公事,“韦驮殿修新了几成?”

    孙凌桓道:“最后一批金丝楠木已运到,月底便可竣工。”说罢看吴镜,见她脸色不佳,笑问,“你这眼圈,不会一夜没睡吧?”

    “这个,”吴镜拿指腹揉了揉眼睑,摆摆手道,“无须在意,无须在意。”

    孙凌桓朗声而笑,邀二人道:“过几日休沐,我要在云梦阁作东开宴,请朋友来玩耍玩耍,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楚云朗道:“你既相邀,怎有不去之理,就怕席间游戏,不知你又要输我什么。”

    孙凌桓单手擎腰,微一昂头,道:“少得意,上次是我让你的,这次赢了,我要圣上赐你的那杆绿沉枪,听闻此枪是用北域寒铁制成,利可削泥,锐可断发,你舍不舍得?”

    楚云朗不买他的账,道:“好像说赢就能赢似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投机,似忘了还有一人在旁,半晌,孙凌桓才将话头转回吴镜,拍拍她肩:“你也来,人多热闹些,”

    男人间的聚会,多是酒池肉林,声色犬马,吴镜从前在醉梦楼当差时不是没见过,觉得自己着实不太能适应,便推辞:“多谢管军盛情,只是下官身份有异,恐怕会搅了各位郎君玩兴,就不去了。”

    “你身为朝廷命官,以后多的是迎来送往的礼场要赴,有什么可拘束的,早适应早好。”孙凌桓不满,两三言便将吴镜驳了回去,想了想又补道,“到时我来接你。”

    吴镜哭笑不得,只得应了,之后楚云朗先行离开,吴镜与孙凌桓闲叙几句,方各自散去。

    休沐当日,孙凌桓果真依言在府衙外等待吴镜,吴镜换了常服,骑上飞毛腿与孙凌桓一路谈笑风生,不疾不徐地到了云梦阁。

    到了阁内,司阍来将马儿牵走,二人前后上楼,入得包厢,宾客尚未到齐,只来了几个年轻郎君,见孙凌桓来了,皆避席问候,孙凌桓先与吴镜介绍了一番,原来都是些大员的贵胄子弟,并无官职在身,有些是与孙凌桓要好,有些是与孙家带亲,皆是沾亲带故的人物,吴镜颔首,几人亦还礼,算是见过,雅言寒暄过三两句,倒并未对她多加好奇。

    半个时辰后,其余人才陆陆续续缓步而来,待人员到齐,热闹一阵,分东西而坐,吴镜座次与楚云朗相挨,右手无人,让她自在不少。

    孙凌桓见人已到齐,便笑道:“今日凌桓在此摆宴,先谢诸位赏光,在坐的都是熟人,一切随意,尽不必拘束。”

    方才与吴镜照面过的郎君以著击桌,笑道:“孙三郎,昔日你在丰元城(京城)请席,也不曾有这许多酸话,怎么当了两年圣上的近侍,还装起文人来了,你再不传宴,诸公可真要‘人比黄花瘦’了!”

    众人哄堂大笑,孙凌桓朝他砸了粒炒栗过去,笑骂:“许猴儿,待我下席后再治你!”说罢一挥手,对侍女道,“传菜。”

    不一会,一众侍婢鱼贯而入,先在每人面前摆置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六七只,又奉上软羊、龟背、大小骨、诸色包子、玉板鲊、生削巴子等各样小食,摆放整齐后,第一波人便施礼下去了。

    接着又进来十几个茶酒博士,端菜的端菜,捧汤的捧汤,将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虚汁垂丝羊头,洗手蟹,旋切莴苣等各样荤素美食逐一盘开,又在每位桌上各放了一道羹汤,到吴镜跟前时,博士将羹汤置于桌上,介绍:“这是三脆羹,小娘子慢用。”而后收好托盘,恭敬退下了。

    几道流程完毕,已过了两刻有余,时值晚膳,众人已等得有些饥肠辘辘,菜上齐后便都边凑谈聊趣,边放开肚皮朵颐,吴镜将面前菜肴一一尝过,赞赏有加,将一盘莲花鸭肉推肉推至楚云朗旁,用筷子指了指:“楚侍郎,给您尝尝这个莲花鸭签,很是不错。”

    楚云朗拒了,道:“多谢,我已用过,吴郡副自享罢。”

    “好吧。”

    吴镜又将玉盘慢吞吞挪了回来,偏头见楚云朗正慢条斯理地剥着盘渫蟹,十指骨节分明,劲瘦修长,一只红蟹被他三拆两卸,很快便露出完整的肉质来,整个过程流畅的仿佛不是在给螃蟹□□,而是在完成一道赏心工艺。

    吴镜默默盯着楚云朗手指看了片刻,又回头望了望自己自己桌前,并无海鲜可食,便悄自吞咽了口水,正要夹起一块紫苏鱼去刺,楚云朗却将剥好的蟹肉推至吴镜眼前,道:“尝尝。”

    “……给我剥的?”吴镜颇有些受宠若惊,接过玉盏,笑问,“谢侍郎,侍郎怎知下官正想吃螃蟹?”

    楚云朗看她一眼,道:“你方才目不转睛的瞧我,难道不是在垂涎美食吗?”

    被说中了一半心事,吴镜脸皮微红,埋下头去吃蟹了。

    饭过半饱,有人起身敬酒,吴镜品低官小,自然是人抬她少,她敬人多,她本想先去与孙凌桓对饮,奈何孙凌桓跟前拥趸之多,如蚂蚁赶集,挤成一堆,实不是她能攀附,只得端着酒樽去敬他人,转过两轮,方才各自回席。

    吴镜同十余人喝过,落座时脸颊已有酡色,撑着头看席间动向,此时又进来几个厮波,皆是风姿绰约,明艳动人的美人,端着各样果疏蜜饯摆放上桌。

    吴镜要了一碟香栾,一份温柑,还有一盘绵枨金橘,皆是含酸解酒的瓜果,有个身穿百花绣裙,腰系丝绦的女子站于人前,拍了拍掌,笑道:“听奴说来,官人们如此浪饮,是人无趣酒无味,不如奴出一酒令,就取良、辰、美、景四字,以此四字打头结尾,限古诗体,若谁对不上,则罚浮一大白,反复两次,便淘汰出局,直至剩最后一名,如何?”

    席间行酒令之戏由来已久,众人称善,方才被唤作许猴儿的青年叫起来:“那胜了的人有什么奖赏啊?”

    另一人笑应道:“这还不明显,所谓奖品嘛,自然是才子配佳人,一夜春宵喽。”

    男人们皆心照不宣地笑出声来,女子眼波流转,羞涩低首,众人推楚云朗作为明府,酒令即始,自东起击鼓传花,答题时亦有沙漏定时,吴镜暗道不妙,为逃酒令,是以鼓一作响。便借口出恭,溜出了门外。

    出了宴席,吴镜晃晃脑袋,趴在栏杆之上往下看,见彩楼上绣旗迎风招展,楼中灯烛荧煌,客来客往,浓妆妓子聚于主廊上,以备酒客传唤,远远望之一片熙攘,五彩斑斓。

    吴镜站了会觉得眼晕,索性挪去了风口吹凉,吹了有小半个时辰,脸上热气渐渐退了,估摸着酒令应也该行完了,便要回去,刚走出风口,到了转角,隐约听见几声窃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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