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年妈见责初气色还不错,才舒了口气。
雷娅去了洋行,责初便窝在屋里闲闲地看书,一日也就过去了。晚上雷娅回来,急忙忙跑到责初屋里,抽掉她手里的书,瞪圆了眼说:“别看书了,你猜猜,谁回来了?”
责初抬起头,被灯晃了一下眼睛。
雷娅等不及她反应,一把拉起责初说:“令帅在鲍勃的别馆,我带你过去。”
责初觉得难以置信,反手抓住她问:“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你亲自过去问他不是更好?”雷娅见她怔怔的模样,笑起来说,“我带你过去,开车过去十分钟就到了。”
责初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坐在车后座不说话,雷娅见她僵直的脊背,抓过她的手说:“你紧张什么?”
责初缓缓吐了口气说:“我是怕,新政府那边乱哄哄的,他这个时候回顶荆,是不是又有什么麻烦?”
雷娅答不上来,只说:“前面左拐就是了。”
雷娅留在楼下,让责初独自上去,责初走到二楼,看到最深一间房门口守着两个卫兵,她一走过去,二人就立刻上枪行礼,随即听到屋里“笃笃”的皮鞋声。储定池从里屋走过来,人见着消瘦了几分,看得出一路舟车劳顿,精神不大好。
储定池见到责初,立刻摘了帽子交到高鞍手里,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就抱住她。
责初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子一僵,只听储定池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小初,我好想你。”
责初愣了半晌才伸手推开他,微微低着头,赌气说:“你也知道回来。”
储定池轻笑,招手让高鞍出去,低头与她说:“还生气呢。”
“没有。”责初抬起头冷淡地看着他,说,“我只是觉得,你说话从来没个准信。”
“那就是还在生气。”储定池上前搂住她,“看在我千里迢迢赶回来赔罪的份上,能不能饶了我这一次?”
责初没心思与他玩笑,掰了掰他的小手指,储定池吃痛地松开她,责初问:“你突然回来,大总统知不知道?”
储定池揉着揉指关节说:“你别操心这些事。”
责初皱了皱眉,说:“那我换个问法,你是不是马上又要走?”
储定池这回老实地点了点头,双手握上她的肩说:“你别同我生气了,你一生气,我心里更是愧疚的很。我连夜从滨州回来,就是想见你一面,我答应你,会很快解决那边的事情,你安心住在宋会长家,再等我几日好不好?”
责初听他软言软语,一时又不忍心说什么重话了,就问:“你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所以要我与尤利特小姐接触,是不是?”
储定池装傻充愣道:“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责初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数了,却没再追问,只说:“我在顶荆都听到声音了,坎西战事不断,百姓们怨声载道的,你们争来争去,最后都是苦了那些无辜的人。”
储定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你看你又操心起这些事来了。”
“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这些,你其他的公事我都不会过问,但我想替那些无辜的百姓说几句,这仗没完没了地打,总有一天会打到顶荆来,打到我们自己头上的。”责初说。
储定池背过身没说话,责初不晓得他听进去几分,却也不想再多言,就问:“奶奶那边,你可是都安置好的?”
“放心吧,他们不敢动老太太,等我处理好一切,再与你一同去接。”储定池说。
责初点点头,一事觉得无话再可说。
沉默了片刻,储定池突然转过身又抱住她,责初惊了一跳,握着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背,说:“你就不能站着好好说话。”
储定池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闷声道:“我真怕我一不留神,你就跑了。”
责初觉得他说的话没头没脑,又觉得肩上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问:“我跑到哪儿去?”
“你哪儿都不能去。”
“我日日被你看着,能去哪儿啊。”责初轻抚他的背哄道,“你是不是怕我真的哪日不高兴要携了你的家产跑了?你要是怕,那便不准再诓我了,成日叫我过得提心吊胆的,说不定真有一日,叫你人财两空。”
储定池默不作声,责初推他起来,说:“好了好了,数你把戏最多,我不生气了,这下你该好了吧。”
储定池不撒手,赖在她身上,说:“我过会儿就得走了,你再同我待一会儿。”
“那你起来,我还能好好同你说说话。”责初说。
储定池乖乖站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
高鞍在门口敲了敲门,说:“令帅,火车站那边来报,时候差不多了。”
责初捏了捏他的手臂,说:“别耽误了,我送你。”
储定池凑过来,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你先同尤利特小姐回去,顶荆现在也是安着许多双大总统的眼睛,我要从后门离开,不能有太大动静。”
责初点点头,挪了挪步子,转身往门外走。待高鞍开了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储定池一眼,见储定池站在那儿同她笑。
雷娅坐在楼下的沙发上抽香烟,见责初下来了,立马掐了火,走过来问她:“这下可安心了吧?”
责初说:“雷娅,多谢你和宋会长帮忙。”
雷娅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鲍勃是讨了个人情来,而你我是朋友,不必客气。”
“令郯让我先走,我们回去吧。”责初说。
储定池搭商会的专列,悄无声息地回了滨州。第二天年妈从街上回来,意想不到地带回了孔由艾。
责初见到孔由艾十分惊喜,年妈见她高兴的样子,就在一旁说:“孔小姐记性好,还认得我,关心起少夫人,我便自作主张将孔小姐带过来了。”
孔由艾放下皮包,拉过责初的手说:“我听说大总统派人去了督军府,待赶过去的时候你人已经走了,今日在街上遇见年妈,才晓得你原来在这里,你同尤利特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责初笑着说:“是令郯介绍的。”
孔由艾打趣她:“令郯令郯,真是亲切,好似恩爱夫妻。”
责初听了红了脸,在她手上轻轻掐了一下,说:“我同他怎么样你还不晓得,做什么拿这个笑话我。”
“以前是晓得,现在却不晓得了。”孔由艾说,“我正想同你说呢,我昨天听见父亲和大哥议论,说大总统想让高朋做楚系巡阅使,张大帅不高兴了,再加上他这次虽然主战,但又不想亲自出马,就闹着要辞职给大总统施压。大总统反倒就此授了令帅’镇威将军’的称号,派其做援西军副司令,故意来拆张大帅的台。”
“大总统是想分化楚系,这是故意离间张帅和令郯呢?”责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昨晚上令郯回了顶荆一趟,这件事你不要同别人讲,尤其是你家里人那儿。”
孔由艾惊讶地瞪了瞪眼问:“现在这局势,令帅回顶荆做什么?”
责初垂着眸子不说话,孔由艾灵光一闪,拖着声儿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放心你啊。”
责初岔开话儿说:“你帮我送介绍书过去,怎么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回音呢?是不是赖教授那边有哪里不满意的?”
孔由艾不依不饶,追着责初问:“我都听说了令帅对你十分好,你现在对他,是不是也…”
责初掐了一下她的手背打断她:“什么好不好的,都是过日子,你看我现在这样,有家不能回,是好吗?”
“话不能这样说,虽然现在不太平,但令帅能冒险回顶荆来看你,这份情谊,你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孔由艾说,“你其实心里是早就接受他了吧,我想见你同令帅在一起过得好,你就不要跟我嘴硬了。”
责初抬眼看了孔由艾身后的白墙。昨日见了储定池后,她心情久不能平静,从别馆回来的时候,她甚至想,这辈子同储定池在一起,或许也不是很糟。
“好了,我同你说我的事儿呢,学校那边怎么说,是招还是不招我?”责初收敛神色说。
“范省山刚下台,学生们又成日搞游行,学校那边乱糟糟的,迟迟下不来批文,我再回去帮你问问。”孔由艾说。
“怎么了,又有游行?”责初蹙眉问。
孔由艾叹气说:“南边打,西边打,这学生们哪里还有心思上课。”
责初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拉过她的手说:“我劝过令郯,但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他多半是听不进去的。”
孔由艾安慰她说:“你也别多想了,说不上话也是正常,我平日多一句嘴都是要被我爹数落的。”
责初勉强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孔由艾下午有事,没留多久便走了。年妈进屋来送了个包裹,说是储定池的人送来的。
责初打开包裹,年妈瞥到一眼,说:“又买书了呀,少夫人的书多得都堆不下了。”
她都差些忘了这事儿,捧着手中的新书十分欢喜,满脸笑意地对年妈说:“我下午出去一趟。”
年妈连连摆手说:“外面危险。”
“不远的,就在前面一条街,我去拿些东西,拿了就回来。”责初说。
年妈不肯让步,说:“少夫人拿什么东西,我去就好了。”
“真的就在前面一点路,这个窗子都能看得见的。”责初给她指了指窗口说,“那你跟我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年妈拗不过她,只能说好。
到了胡同口,责初转身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就在前面。”
年妈朝她指着的门望了望,说:“那少夫人动作快。”
责初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画室门口,却见门虚掩着,心下一紧,快步上前推门进去,只见屋里一团糟乱,桌上的东西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抽屉柜子全敞着。责初不假思索地跑去看书桌右边的小抽屉,锁粱大开,装模作样地悬着。
这是责仪上的锁,也是画室唯一的禁区。
责初倒吸一口凉气,手不由自主地抚上挂锁。她曾无数次地想打开这把锁,或许里面就藏着责仪自缢的秘密,但每次都又作罢,她不敢赌,如果里面的东西跟责仪的死无关,她不想掘出那些姐姐想带到坟墓里的秘密。
责初想,如今锁被撬开,是不是老天在指引她?想到这里,锁已经被她拿了下来。
责初打开小屉,里面躺着一本烫金硬面的日记本,边角已经磨得掉了色,责初拿起来,沉甸甸的,往边一看,竟还挂着一把大拇指甲盖大小的精致小锁。她知道责仪从小就爱写日记,小时候家里给零花钱,自己总是到胡同口买糖吃,而责仪都是第一时间跑到新街的百货商店里,买新到的笔记本,那些本子是进口货,都做的十分漂亮精致,价格也不便宜,一本能抵好几袋糖。责仪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这种带小锁的,当时卖的最贵,责仪就拿来写了日记。
责初仔细看了看,是个三个拨圈的密码锁,她先试了试责仪的生日,打不开,接着又把家里人的生日都试了一遍,还是打不开。责初蹲下来,托着腮想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串数字,她把本子放在腿上,又用小拇指拨了拨拨圈,只听“咔”的一声,锁粱立刻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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