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初一颗心吊着,还没等田妈回来就等到了孔由艾的消息。警察厅公示了十四个被捕学生名单,齐在严的名字赫然在列。责初觉着眼前一黑,半天没回过劲来。家里突然来了电话,年妈接起来说是齐夫人,责初没有精力应付齐夫人的啼哭,换了身衣服就坐车去了张克府上。
张克还在书房发着脾气,见属下带着责初进来也未收敛,责初晓得他这火是顺道发给自己看的,就没表现得太在意,走过去给张克做了个礼。
张克在扶着官帽椅坐下,同责初假客气道:“这不是我那可人的侄媳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坐吧。”
责初礼貌地笑了笑,说:“多谢大帅好意,我事儿急就不坐了,此番是想来麻烦大帅帮个忙。”
张克拿起桌上青花瓷纹的品茗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说:“侄媳倒是直脾气,只是如今这顶荆城中还有什么事情是我比储督军说的上话的?”
责初听出他话中的刺儿,装傻道:“大帅这是哪里的话,这楚北六省不都是您说的算吗。”
张克哼哼一声,说:“侄媳倒是说一说,是什么事情,还要烦你亲自上门来提。”
“是这样的。”责初神色自若地说,“舍弟在严,年纪轻不懂事,平日做事就冲动的很,见了学生游行就脑子一热也冲了上去,这不,就给抓到警察厅去了。大帅也晓得,这学生们最是容易被鼓动…”
张克抬起手打断她,说:“我听明白了,侄媳这是到我这儿要人来了。”
责初微微点头,说:“学生们固然行动上有些莽撞,可也是出于爱国心切,大帅看看,吓唬吓唬就得了,难道还真要与学生们为敌不成?”
“莽撞?”张克站起身,拍着桌子气愤道,“火烧汤家楼,棒打驻日公使,这是什么行径?这是学生吗?这就是暴徒,是野蛮!政府要是现在放了他们,这群学生就真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这政府和学生之间也不能一直如此僵着,总要有一方先做妥协,大帅这个时候退一步,放了被捕学生,让学生们见到政府的诚意,见到大帅同他们也是一条心对外的,这样对大帅,也是好事啊。”
张克背过手冷笑道:“我还怕区区几个手无寸铁的学生不成?有人奉承讨好,我张克绝不弯这个腰!”
责池知道他暗讽储定池,就将话往旁了引,问:“那大帅预备,怎么处置这十四个学生?”
张克直言:“聚众扰乱秩序,故意毁坏公共财物,警察厅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责初强装镇定,赔笑说:“大帅,处置了几个学生容易,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学生站出来,如此非但不能解决矛盾。还会留下无穷后患。”
“侄媳不要说了。”张克不耐烦道,“这个人情我是卖不给侄媳了,这些学生们此举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汤永新、王鸿申,就算我松口了,上头还有大总统,大总统上面,还有日本人的几十门枪炮顶着,你说,我怎么敢放人?天也不早了,侄媳回吧。”
张克本就与储定池生着气,责初此番来正是撞在枪口上,如今见他如此坚决的模样,怕说多了又再得罪他,只好先行离开,再寻别的门路。
齐夫人电话里找不到责初,于是亲自坐了车过来,见到责初就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哭诉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在严做什么不好,偏偏去搞什么游行,他才多大人呐,哪里晓得什么政府不政府,卖国不卖国的,一定是受人教唆,被人当枪使了还不晓得。皎儿,你可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一定要救他出来啊。”
责初安抚她说:“额敏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齐夫人边抹眼泪边说:“你阿玛不肯过来,但心里也是着急的很,今早看了报纸说令郯受了伤,真是祸不单行,你去求求储老太太,以储家在顶荆的威望,老太太定能说的上话的。”
“我知道了额敏。”责初同她保证道,“在严是我弟弟,我无论如何都会把他带出来的,您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就会让田妈过来通报的。”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拿了钱往警察厅去。
裘光勋还认得她,责初捧成钱袋自嘲道:“这才几日,就又来麻烦你。”
裘光勋哈腰说:“少夫人哪里的话。”
“你看这些够不够,安排我见一见我弟弟。”责初切切地说。
裘光勋盯着钱袋,有些为难地说:“这次恐怕有些麻烦,人是大总统下命令抓的,即便只是见一见,想也没那么容易。”
责初急了,把钱袋递到裘光勋手上,说:“那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钱的事不用担心,这里不够,我再叫人回去取。”‘
“倒不是钱的事。”裘光勋把钱袋推回去,说,“这样吧,我先去查看查看,那几个看守,也都不是好说话的人。”
责初叹了口气,说:“也只好这样了。”
等太阳升起来,警察厅门前就又被学生们围得风雨不透,责初隔着窗玻璃,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蓝布衫的女学生,手上扯着白布条,用血写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责初走近窗户,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昨天同她说话的武敏。窗外的武敏高声呼喊着:“国民政府倾心媚外,四万万同胞负屈衔冤,今日我等以血为书,要求释放被捕同胞!”
“放人!放人!”
裘光勋见她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说:“上面要依法逮办,以遏乱萌,可我们哪里下得去手,都是手足,竟落得自相残杀的地步。”
责初不忍再看,就跟着裘光勋从后门离开,一出门却碰到了高鞍。
高鞍瞥了一眼裘光勋,责初意会,问:“是不是医院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高鞍点头说:“是,情况不大好,医生让少夫人过去一趟。”
裘光勋反应快,向责初颔首行礼说:“那我先去执勤了,少夫人慢走。”
等上了车,责初才问:“是不是储定池看了公示名单?”
高鞍半低着头说:“少夫人不该去找张大帅的。”
责初嗤笑道:“他倒是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消息也如此灵通。”
高鞍忙解释说:“少夫人不要误会,令帅是担心少夫人。”
储定池靠在床上,面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身上有了力气,一只手能动弹,就没那么拘束,心情自然也好些了,见责初进来,面带微笑地让她坐。
责初坐下来,谨慎地看着他。
储定池见她这副表情,笑起来说:“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责初说:“现在没有外人在,你不用装出这样一副平顺温和的样子,你自己不舒服,我看了也不自在。”
储定池轻轻哼笑一声说:“你自己心里有鬼,硬说我假装温顺。”
“我心里有什么鬼?”责初睨了他一眼,说,“我做人坦荡荡,不像有些人,也不晓得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好了。”储定池温和地笑了笑说,“跟个火铳似的,就不能好好说话。”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在严的事情,我知道了。”储定池说。
“嗯。”
储定池见她态度冷淡,也不再绕弯子,直说道:“你宁愿去求张克,受他冷眼,也不愿意来找我帮忙?”
责初低头看着鞋尖,说:“你既然什么都晓得,又不肯主动相助,我还来低三下四地求你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要你低三下四地来求了?”储定池听她一句句都拐弯抹角地刻薄自己,脾气也一下子上来了,说,“张克那里叫你吃了瘪,你还预备去求谁?孔战儒?”
责初觉得他没事找事,没好气道:“你少胡搅蛮缠,这和孔战儒又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觉得我去求人叫你丢了面子,大可登报与我解除夫妻关系。”
每每一谈到此,储定池就像个被点爆的火药桶,今日却有些反常,不但没发脾气,还语气柔和下来道:“你对我心有成见,我做什么都讨不得你欢心。我晓得你不愿来求我,是不想同我扯上什么关系,可不管你认不认,我们是夫妻,这结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你就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碰到什么事情,你就理所应当该来找我,而不是去求别人。”
“你少自说自话了。”责初依旧不给他好脸色,说,“我就算来找你又有什么用,你如今对外说重伤昏迷,难道还能为我出面不成。”
储定池笑起来,说:“照你这么说,你不来找我,还是为我着想?可真是个体贴人儿。”
责初一瞧他没正形的样子,就晓得他今日心情不错,于是说:“你大费周章讲这些话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我话都讲得这么明白了,你还要问。”储定池说,“在严的事你不要操心了,我即使不方便出面,也有的办法。”
责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若你真能把在严救出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我会还的。”
储定池别过头说:“你要这么记便记着吧。”
责初点了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一时不晓得说些什么,还是储定池先开了口,说:“你上次说想跟我谈的事,是什么?”
“哦。”责初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再说吧,我得回去了,我额敏那边还等着我的消息。”
储定池见她回避,有些纳闷地笑起来,说:“怎么还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
责初不置理会,起身说:“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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