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一圈人各有各的心思,却硬生生要做一派和气。责初想来想去,原本以为这戏只是演给老太太的看的,但等瞧见老太太眼底消散的笑意就明白了,这戏是演给楚北和营广九省看的。

    储定池和孔战儒二人碰面,总是一个讪皮讪脸,一个不苟言笑,举杯谈话间倒也算融洽。责初跟着储定池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应付也还算自如,倒是陈迷,神态动作都显得有些拘谨,更是让责初不能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这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瞧着玟艾年轻,底子也好,这圣心医院的骨科大夫可是全顶荆没得挑的,不出月把一定恢复完全了。”老太太一边半起身子为孔战儒盛羊汤,一边说,“你也回去同家里讲讲,不必担心事,府里肯定会照顾周全的。”

    孔战儒点点头,看着汤碗盛满了才说:“父亲那边倒不是担心妹妹的伤了,就是这个位置名分摆在这里,多少怕婆家不能一视同仁,冷落委屈了。”

    “大哥,你多心了。”陈迷掂了掂汤匙,低着头说。

    “瞧瞧,这都懂事的。”老太太听了这话像吃了定心丸,忙跟孔战儒作保证,“名分都是叫给外人看的,这关起门来,自家人就是自家人,你说是不是?”

    孔战儒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储定池咬了口新出锅的冬至团,被滚烫的汤汁烫了个狼狈。责初忙放下碗筷掏出了块帕子递过去,又让田妈拿了杯凉水过来。

    储定池擦了擦嘴,用凉水漱了漱口才缓过来,老太太捏着汤匙训道:“叫你毛毛躁躁,总讲不听的。”

    储定池咳了两声,呲了呲嘴嬉笑说:“这不是小年高兴,馋虫就爬上来了,也没等得住。”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转而问孔战儒:“望城,这苏地的冬至团味道怎么样?”

    孔战儒点头说:“味道很好,也合家乡的口味。”

    储定池端起杯子瞥了眼责初,问孔战儒说:“方小姐近日如何啊?”

    老太太碗碟一挪,接话问:“是啊,望城,早儿个就听说你同那方家女儿的事,如今一个妹妹都成家了,怎么也不闻你的好消息了?”

    责初捏着筷子抬头看了孔战儒一眼,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饮了口羊肉汤才说,“还以为家父已经同老夫人讲过了,小定挑了下月初九,帖子大概过几日便会送到府上了。”

    “哦?”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手。

    孔战儒搭上陈迷的椅背,说:“想是这意外突然,连我这个妹妹也忘了此事,说来还是望城疏忽,届时一定自罚。”

    储定池抬手作揖,笑起来说:“恭喜恭喜,可算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不来喝我的酒,但你这酒,我是说什么都要去的。”

    几番寒暄过后,杯碗也见了底,孔战儒抬眼瞧了瞧厅上的自鸣钟,起身同老太太说:“打扰多时,明日还有公务,望城先走了,老夫人身体安康。”

    “我送你。”储定池也起身,套上年妈送过来的大衣外套,回头跟老太太说,“我送望城。”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提醒了一句:“望城啊,回头同家里说一声,可别再叫这事情让两家人生了嫌隙。”

    等孔战儒走了,老太太拨了两下盖盅,自言自语道:“望城这孩子,再不像小时候恳恳切切了。”

    责初一时接不上话,看了一眼陈迷,陈迷说:“也都是怪我不当心,给奶奶添堵了。”

    老太太握了握她的手说:“这事儿啊,要讲起来也还是令郯那小子的错,你好好养伤,要什么都吩咐下人去做,别再添什么心上的负担。”

    储定池这一送就送了半个钟头,责初安顿好老太太,又让人搀扶陈迷回房,下人们把厅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储定池才慢慢悠悠地从楼梯上来。

    “这是送哪儿去了?”责初提着方才给储定池擦拭的帕子,交到田妈手上叫她清理,转身边说边走进了屋里。

    “闲谈了几句,怎么,只准你们聊天,不准我多说几句?”储定池脱下外套挂到手臂上,走过去搭上她的肩膀。

    责初躲了一下,扯过他手里的外套挂到衣架上,走到小桌前坐下说:“就知道你心眼多,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可不屑偷听别人说话。”储定池展开手臂往床上一躺,说,“有什么可问的,你讲什么我便信什么。”

    “怎么这下如此懂事了。”责初笑了笑说,“怕不是方才烫傻了吧。”

    储定池翻了个身,忽得一本正经说:“不见你提,我也想装傻,但心里总归还是不安的很,怕哪刻你突然说起来,索性我自己讲了,今日已经是冬至。”

    责初脸上的笑容敛去,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从床头柜子里把那封离婚书拿出来,展开放到桌上:“我已经签字,但你之前说,若还有条件要提也可再加,不知道现在过没过这期限?”

    储定池坐起来,有些谨慎地问:“怎么今日突然要提条件了?”

    责初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放心吧,孔战儒和方小姐好事将近,插手别人的感情的事我不会做。不过这条件确实要牵扯到孔家,或许会叫你有些为难。”

    储定池也好奇了,后仰身子撑着床道:“你说说看。”

    责初拨弄了一下桌上的钢笔,说:“我想你休了孔玟艾。”

    储定池听了,眉头舒展,不经意笑出来,说:“你这条件提的,若是在早时候,我一定第一个拍手称快,只是这个时候提,是个什么用意?”

    “若不便与你讲明,你会不会答应?”责初问。

    储定池挪到床边,仔细看着她说:“这事眼下为难,但倒也不是说办不了,可我实在好奇原由,你就不能与我讲一讲?提点一些也好啊。”

    “我说是为你,你信不信?”责初放下笔,也注视着他的眼睛问。

    “信。”储定池说,“我早说过,你讲什么我信什么。”

    “那你还不答应?”

    “若你讲是为我,那倒没什么所谓的,姨太太这种事,新政府里哪个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储定池云淡风轻地说。

    责初急道:“你别妄自尊大,这世道,小人可畏。”

    储定池提眉问道:“你话里有话,一叫我休了孔玟艾,二让我警惕小人,孔家兄妹何时叫你这么不放心了?”

    责初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我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嬉皮笑脸的同我应付,我看是要等像上次那样在玉子关吃了亏,你才有个正经。”

    储定池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到胸口说:“晓得你挂心我,就是死在玉子关又怎么样。”

    责初抽手却没挣开,气得用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离婚书示到他面前说:“我好好同你说话,你是不是就当我玩笑,还是压根看不上我的忠告,觉得我妇人之见?我跟你讲的这些都是条件,你别忘了,这离婚书我们都签了字,要说起来,我们此刻已经没有关系了。”

    储定池听她说完松了手,收起嬉笑模样。

    责初放下手里的东西说:“或许你早有有防备,但我只能说,孔玟艾这个人不简单,留她在府里容易生事端。”

    “只能说到这儿了?”储定池问。

    责初点头:“到这里就够了,说多无益。”

    “这个条件,我应不下来。”储定池直白地说。

    “你明明自己心里也明白,孔家与你不是一条心。”

    储定池说:“你先前还谴我鲁莽,怎么这回自己就犯傻了?我这下休了孔玟艾,就是摆明同孔家撕破脸,一边是营军,一边是张克,你叫我如何自处?”

    责初缓缓道:“可她留下,或许对你更是危险。”

    “你与她可有私怨?”储定池突然问。

    责初愣了一下,反问他:“你是怀疑我不过一己私心吗?”

    “不是。”储定池别过头沉吟了一阵,说,“若是私怨,我保证让她在府里也不会好过的。”

    “我不过要你警惕,没想害她。”责初说。

    储定池话锋一转,问:“我不答应,你便不走了?”

    “不是…”责初下意识地摸上那张离婚书,低声说,“走一定是会走的,不过一个早晚罢了。”

    储定池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我对你没有那么坚定,你现在如果不走,我怕我又会不肯放你。”

    屋顶的融雪滴落在窗台上,叫责初回了神,她把那纸离婚书重新折好放回床头的抽屉里,说:“有此在手,我不怕你反悔。”

    储定池目光跟随着她的动作,自言自语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了,究竟什么是对你好的。”

    话谈到这里,还是没谈出个什么结果,责初起身准备要去洗漱,储定池突然拉住她说:“今日你也听到了,下月初九是什么日子,你若这会儿不走,届时肯定要与我一起赴会。”

    责初神色镇定地说:“也好,我从没见过方小姐人,此番也想睹一睹真容。”

    储定池半眯着眼问:“你这是真释怀还是假大气?”

    责初不紧不慢道:“他对一个女人情深意重,就要对另一个薄情寡义。碰巧,我是另一个罢了。”

    腊月刚过,还未到初九,储定池突然来说:“麻烦你一事,明日学校可否请一天假?”

    责初见不惯他客客气气的样子,以为什么要紧大事,忙问:“怎么了?”

    储定池背着手说:“李常邀约,定要我携家眷不可。”

    责初松了口气,刻薄他说:“你还能让李统制骑到你头上不成?什么时候他说什么你都还要照办了?”

    储定池推开窗子,转身笑盈盈地说:“我的确有私心,但也算公事。”

    责初想起他先前提过的事,小心翼翼地问:“是…要打仗了吗?”

    储定池笑着轻叩了一下窗台,说:“明日聚会在平湖山马场,应该还算有趣,别多想,就当散心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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