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颜很困。
昨晚想事情失眠,然后今天又一大早起床,打开电动牙刷刷牙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面也嗡嗡的。
没办法,今天是和羽生结弦约定着采集数据的日子。
在看到旁边的人打完第8个哈欠时,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羽生桑,昨天是没睡好吗?”哈欠传人,最为致命。
“嗯……昨晚玩了会儿游戏。”坐在副驾驶上的羽生结弦有些不自然地瞟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女生,她的侧脸弧度很好看,长长的睫毛随着目光微微颤动,小巧却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羽生结弦喜欢在半夜玩游戏倒也是不足为奇了,温思颜没有多想。兴许是隔着口罩的缘故,她也没有觉察到男生语气中的不自然。
“不过放心啦,不会影响一会儿的数据采集。”怕女生多想,羽生结弦又急忙安抚了一句。
今天他们要为项目模型的训练采集视频数据,而羽生结弦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毕生所学的所有花滑动作都完美地做出来,让摄影机360°进行拍摄记录。
在冬奥结束之后,首都体育馆开始进行闭馆整修,目前还未对外开放,所以实验室向相关负责人员申请,选在这里进行花滑数据的采集工作。
羽生结弦在刚刚踏入正门的时候,就有种回到北京冬奥会时期的错觉。当时的自己也如现在一般,踏进玻璃制的大门,穿过宽阔的大厅,走到运动员更衣室换好冰鞋和衣服,再途径一条长长的走廊,随后到达冰场,进行上冰训练。
昔日人山人海,如今因为闭馆,倒是安静了不少。
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空空如也的冰场。冰面在灯光的反射下,似乎变得更加洁白透亮了。
记者的闪光灯,志愿者的呐喊。
媒体的提问,一起比赛的运动员。
他的金牌,他的4a。
他的伤情,他的不甘。
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一切都恍如昨日。
一切都历历在目。
似乎是盯着冰面太久了,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而后竟感觉到了眼眶的湿润。
“羽生桑,先吃早饭吧。”看着男生从进入场馆就一言不发、神情有些怔愣,温斯颜猜他这是触景伤情了。
嘴里那句没胃口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硬生生地被一股臭味给憋了回去。
“这是什么?”看着女生推到自己面前的一碗酱色的淀粉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内脏,羽生结弦只觉得自己昨天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那点伤春悲秋。
“炒肝。”温斯颜看到他的反应,满意地笑着回答。
所以特意叮嘱他别用早饭,就是为了让他吃这种奇怪的东西?羽生结弦微笑着装作不经意地把自己眼前的餐盒往旁边推了推。
“你先尝一口试试,没准喜欢这种口味呢?”无视了他的小动作,温斯颜不死心地继续安利。
“这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有股奇特的臭味?”
“这是老北京小吃,里面主要是猪肝和猪大肠,你闻到的这股臭味主要是猪大肠发出来的。”
“真的很好吃,快尝一口,啊。”
温斯颜说着舀了一小勺炒肝,出其不意地直接送到了羽生结弦的嘴里。
“怎么样?很好吃吧?”她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羽生结弦看。
“……”羽生结弦石化。
“是不是被这股味道吸引住了?”
“……”继续石化。
“你怎么不往下咽?”温斯颜面无表情地问道。
废话,嘴里被塞了一块臭烘烘的猪大肠,他甚至不想让牙齿挨它一下!不咀嚼怎么咽?
看着一言不发光速直奔洗手间的背影,温斯颜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她特意一大早跑到姚记排队买的!
这个女人绝对有毒。
不,她不仅有毒,而且脑子还有问题。
羽生结弦一边在洗手间漱口,一边在心里吐槽。
这下好了,以后再提到中国北京的首都体育馆,没有与金牌失之交臂的遗憾,没有4a失败的不甘,没有脚踝受伤的疼痛,只有被强行喂了一口臭烘烘的猪大肠的悲伤!而且悲伤还是逆流成河的那种。
对他不吃内脏毫不知情的温斯颜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也不知道这口猝不及防的猪大肠究竟给他留下了怎样的阴影。等她后续再安利他吃豆腐脑和油条的时候,人家死活不张嘴。
得,那您饿着吧。
吃饱喝足的温斯颜伸了个懒腰,随后开始进行准备工作。她在冰场的四周摆了很多台摄像机,方便一会儿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羽生结弦的动作。
“羽生桑今天有计划做多少个动作吗?”
“我提前做了一个列表,一会儿我会按照列表上的顺序做动作,回头你们按顺序对应就好了。”羽生结弦早有准备,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a4纸递给了温斯颜,然后朝女生自认为帅气地甩了甩头发,头也不回地转身滑向冰场中央。
温斯颜看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技术动作,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臭屁行为,随后拿着单子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观众席,开始看着男生专注的滑冰。
羽生结弦:被我帅到沉默了吧。不过我可是完全不懂怎么耍帅的,刚刚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在他听不到的观众席一角,只听有一个女声在担忧:“这么多动作一口气做完,他不会饿死吧。”
羽生结弦先在冰上简单滑行了几圈,并做了几个跳跃动作热身,随后把外套脱掉,露出紧身的黑色运动装,滑向场边的温斯颜,把外套交给她,在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脸色瞬间切换。
只见男生滑向冰场的中心,随后用右脚后外刃滑行,在起跳的瞬间使用左脚的冰刀齿点冰,并在空中旋转了足足3周,平稳落冰,并使用大一字滑出。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后外点冰3周跳诞生了。
场边抱着他衣服的温斯颜情不自禁地鼓掌,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见羽生结弦滑冰。好厉害,就那样,“嗖”—“啪”地一下跳完了。
场上的羽生结弦彷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用右脚内刃向后滑行,并用左脚点地跳起,身体在空中转了3周,然后用左脚的后外刃落地,完成一个后内点冰3周跳。
随后他又相继跳了勾手3周、后内结环3周、后外结环3周,阿克塞尔3周。
一连6种3周跳跃下来,即使是在零下6度的冰面上,他的额间仍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男生表情严肃,不怒自威,简直和那个指着菠萝咕噜肉大喊好吃、坐在副驾上傻笑、请教科研问题时萌她一脸血的人天差地别。温斯颜安安静静地坐在场外,看着专注的他,没有打断提醒他是否需要休息。
羽生结弦在场内滑行了几圈,似作休息,随后再次做出了教科书级别的标准跳跃。
后外点冰4周跳。
后内点兵4周跳。
勾手4周跳。
后内接环4周跳。
后外接环4周跳。
温斯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动作清单,接下来,应该就是阿克塞尔4周了吧,他竟然把4a也加了进去!
回想起北京冬奥会时的惨烈,她向场内投去了连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担忧目光。
只见冰上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坚定地用右脚后外刃助滑,在转身后,立即用左脚前外刃蹬冰,向前起跳,在空中开始旋转。
一周。
两周。
三周。
四周。
四周半。
右脚后外刃落冰。
摔倒。
时隔两个月,果然还是跳不出来啊。躺在冰上大口呼气的羽生结弦,看着体育馆的穹顶,自嘲地笑了。
自己还在抱什么侥幸心理呢?自平昌奥运周期之后就一直在练习,四年时间都没做出的跳跃,怎么会在短短两个月做到?
温斯颜看躺在场上一动不动的人,以为他哮喘犯了,没顾上换鞋直接跑上前去。
“没事吧?”她伸出手,想把男生拉起来。
羽生结弦拉着她的手臂,借力起身。
“没事,谢谢。”
她想说“别气馁,以后多加练习,希望就在前方”,又想说“理想虽然重要,但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但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愣是吐不出半个字。
终究是没什么资格去给他提任何建议的。于公,她不是花滑相关人员;于私……她不是他的谁。
温斯颜第一次有了想把和他的关系升华一下的迫切想法。
看着眼前将所有情绪都掩饰的滴水不漏的人站起身向场边滑,她跟在男生后面缓缓地挪动,全然没有了刚刚冲上场时的架势。
不会滑冰难道怪她吗?老王只让她学日语,可没让她去学滑冰!
终于在他身边站定,温斯颜盯着他一言不发,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兴许是对方的目光太过灼热,刚把一口能量饮料喝下的羽生结弦问道,心想毕竟是粉丝,对方大概是在想着如何措辞来安慰自己吧。
“看了你这么多的跳跃,我突然好奇一件事。”憋不住了,真的很想问。
“什么?”对方难道是想问他怎么练就的这一身跳跃本领?
“有科学已经证明,天赋是可以遗传和叠加的。”温斯颜若有所思道。
“然后呢?”毋庸置疑,他确实有点天赋在身上,虽然最主要的还是向死而生的决心和努力。
“那如果,你和一个会3a的花滑运动员结婚。”她继续一脸认真地阐述着,“生出来的小孩跳出7a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谢谢,他现在确实有被安慰到了。
而且,他的孩子也不会是一个电钻!
如果没记错的话,温斯颜也梦到过北奥的场景。
在kiss&a;cry区等分的男生形单影只,没有教练的陪伴,也没有噗桑的助威。孤零零的一个人,戴着口罩微喘,不时地从那个红黄相间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来擦汗,在镜头下,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分数。
而就在刚刚,男生在短节目《引子与回旋随想曲》里,第一个跳跃因为卡在了冰坑上而跳空,损失了一项技术分。虽然后面的所有动作表现堪称完美,但得分相较于他往常的水平,仍然有些差强人意。
她想告诉他,这不怪他,只是运气差了一些而已。可终究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她被陈展的电话叫醒了,实验室和漂亮国的一个合作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她召开紧急会议。
但她记得在梦中,比赛间隙的时候,有很多志愿者在kiss&a;cry区的背景板后面给他留言,而那时他已经听完分数离场了,不知道后续有没有看到那些留言。
如果她做的梦都是真实的,那么这些留言也一定还在吧。想到这,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相关区域里寻找。
和梦中的画面渐渐重合,那些留言果然都停留在了kiss&a;cry区的背景板后面。
这是她已经找到证据的第三次“梦境照进现实”。
“羽生桑,你快来看这个。”在结束完今天的动作数据采集任务之后,从更衣室换好衣服的羽生结弦刚刚重新进入冰场,就被女生呼唤了过去。
kiss&a;cry区的背面啊,他倒是从未留意过。
男生走近一看,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留言一样的东西,有日语,有英语,还有中文。
“加油,羽生结弦!”
“yuzu,我们永远支持你!”
“flyyuzuru!”
“我们爱你!你就是冰上的王!”
“注意身体哦(_)”
“我们把好运全部带给你,期待你在后续的比赛中大放异彩!”
……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就像当初拆那两万封信时的感觉一样。
“你是怎么发现的,好隐蔽,我当时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如果当时看到,会不会在进行后续的4a跳跃时,变得更加有力量了呢?
“刚刚趁你去换衣服,我无聊四处看了看,没想到发现了意外之喜。”某女生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实在是太感动了,有他们(粉丝)陪伴我,支持我,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对于女生的回答没有多想,羽生结弦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二人坐在观众席上整顿休息,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羽生桑喜欢看烟花吗?听说日本有专门的烟火大会。”温斯颜突然问道。
的确,在每年的七月到八月之间,日本各地都会举办烟火大会。很多年轻人都会去参加这场夏日庙会活动,他们穿着日本传统的浴衣,参加各式各样的烟火燃放活动,也会去夜市小摊上捞金鱼、买苹果糖。
可惜小时候的他总是在冰场内作着上冰练习;等长大之后,又去加拿大跟着奥瑟布莱恩教练一起为新赛季打造节目。
要说喜不喜欢看烟花,那自然是喜欢的,色彩绚丽的烟火在夜晚总会显得格外美丽。但他长这么大以来,看烟花的次数也确实用两只手能数的过来。
“我很喜欢看,虽然很少能有机会看到。”男生无奈地笑着回复道。
想到个中缘由的温斯颜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机会看,而是继续开口道:“我也喜欢看烟花,不止是喜欢烟花的色彩斑斓。”
男生扭头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中带着疑惑,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烟花从用火种点燃到完全消失在天空中,只有短短数秒。可它仍然选择升入百米高空,然后尽情地绽放,即便它的生命从点燃开始就已经步入了倒计时。”
“比起烟花的璀璨,我更喜欢它的背后隐藏的,选择这种短暂却绚丽的命运的勇气。”
她想,对方应该能明白。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认为羽生结弦和烟花是一样的。为了金牌,为了4a,为了热爱,为了花滑的至高理想,他把每一次比赛都当作自己运动生涯的最后一场,拼尽全力地绽放自己,全然不顾身体的伤病。
羽生结弦很清楚她的意思。
要说那份为花滑事业一生悬命的决绝,他和烟花确实很像。
虽然练习了这么多年,4a还是没有在赛场上成功跳出来,心里肯定会有沮丧的情绪在。但更重要的是,他应该珍惜在冰上的每一秒,并永远守护自己脚下的那片炙热的冰面。
顾虑什么呢?
怀疑什么呢?
犹豫什么呢?
只要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能滑。
他就永远是那朵冰上的烟花,短暂而热烈。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结果的,他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绽放自己的光彩,感受每一分绚烂的快乐。
温桑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烟花在绽放之前,就要抱着凋零的决心,也因此显得格外美丽与珍贵。
“谢谢你。”羽生结弦平静地看着场上的冰面,尽他所能地深呼了一口气,感觉心中积压了很久的浊气似乎被清掉了不少,随后歪头看着温斯颜,笑着道谢。
不得不说,抛开她存疑的私生粉身份,能做到一语中的,并给自己完美地对症下药,她至少可以成为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谢我干什么,我说烟花呢。”温斯颜也扭头看他,正对上了他那双月牙般的双眸。她此时看到,男生的眼中似乎多了一分释然,也多了一分坚定。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在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上的男生忽然扭头对她说道。
“好啊。”不过可惜他的这“一腔热血”了,最近好像没什么传统节日,而且北京五环以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我知道在中国有一个放烟花的好去处,到时候我们就去那里。”男生满脸期待,似乎是在等待着女生问他是什么好去处。
“哪里呀?”温斯颜笑着配合。
“烟花巷。”
温斯颜一边开着车,一边扭头认真看了一眼旁边的男生。只见那张比女生的脸还要白净的脸上,带着三分得意,五分期待,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天真。
她到底要不要告诉他烟花巷是青楼。
算了,以她对这位痴迷花滑的梦友的了解,他以后绝对不会有这个时间去的。
“好。”半晌,温斯颜收下了这张空头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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