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宝打小就长得漂亮,从襁褓里就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长大后更是不得了。长到五岁,哪怕吃糠咽菜下,依然白嫩可爱,小小一团,像极了年画上的观音童子,不像从农家出来的。
村民们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其实,希宝确实不是唐家的孩子。
而是首都大院苏家的孩子。
苏家,那可是功勋家族,老爷子是第一批跟随大首长起义的老红军,建国后被授衔的那批人。
远在千里外的苏家女,又怎么会出现乡下,成为唐家的孩子呢?
事情还得从1973年那场罕见的春雪说起。
冬雪祥瑞,但是春雪却极不受农人喜欢,更何况这还是一场罕见的大雪。
直接压垮了多少房屋,受灾面积极其大,唐家村也在受灾的范围内。
看着被压垮的屋子,还有因为受了冻无法开播的土地,一家子都得在冰天雪地中过活,整个唐家村都陷入了绝望中。
这种绝望,总得有个发泄的源头。
而源头竟然指向了刚刚出生的希宝。
嗯,并不是现在的希宝,而是唐家出生,真正的那个夭折的孩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大雪纷飞,受灾最严重的时候。本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灾害,竟愣是被愚昧的乡邻,扣上了灾星的帽子。
特别老唐家的几人,在二房的女儿刚出生,还没见到爷奶的面,刚坐月子的妈妈,就已经被唐老太从床上拽了下来,直接一顿暴打。
毫不手下留情。
那是绝望下的发泄,才不管这人是不是刚生产完,是不是他们唐家的儿媳妇。
早在唐老太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灾星”的种子,手下的动作,自然也毫不保留。
唐妈妈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这些,作为还是小婴儿的希宝一点也不知道。
因为她还没有来到唐家。
唐妈妈直接在冰天雪地中,被唐老太一家赶了出去,赶去了知青点。
哦,忘了说,唐妈妈是下乡的知青。
知青点的屋子,是木棚,根本就挡不住风雪,早在前一天,就已经倒塌。
现在重新搭建起来的,只不过是茅屋而已,普通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刚刚生完孩子,还在做月子的唐妈妈。
这一冻,她就直接病倒了。
更不要说,刚出生身体本就虚弱的小婴儿了。
于是也病了。
发起了高烧。
母女俩被知青点的朋友,匆匆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没有抢救回来孩子的生命。
小小的人儿,连个名字也没有,就失去了生命体征,都来不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喊一声“爸爸妈妈”。
这一打击,让唐妈妈直接要疯了。
直到小希宝的出现,才让唐妈妈从那种绝望无助,要黑化的状态中,唤醒过来。
小希宝是被人扔在医院角落,被大雪掩没的雪地里的。
唐妈妈第一眼看到,被冻僵了快要失去生命体征的小希宝时,整个人就被这小小的一团,摄去了整个心神。
母爱被唤醒,她热泪雨下。
就这样,小希宝成了唐妈妈的孩子。
孩子身上除了一块玉石,什么也没有。
唐妈妈猜,这应该就是孩子父母留下来的。
玉石上刻有一个“希”字,正合了她意,因为这字也代表了她的希望。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希宝了。”
唐妈妈逗着孩子,却见孩子朝她咧开了嘴角,朝她笑。
她高兴道:“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对不对?希宝,你就是我的孩子,一辈子都是。”
这事,知道的人极其少,除了唐妈妈,后来写信给远在海岛的丈夫,也就只有那个送她去医院的朋友。
其他人都不知道。
就是唐家人,她都没有吐露过半句。
倒也不是她不想告诉唐家人,而是唐家人的奇葩,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孩子。
若是让她们知道,希宝不是唐家的孩子,他们吃了孩子的心都有。
如她猜测,唐家人一直都不待见希宝,一直都骂她灾星,倒霉蛋,赔钱货。
孩子从小就懂事,每当大人骂她是灾星的时候,小家伙会倔强地挺着小胸脯说:“我不是灾星,我是妈妈的宝贝,妈妈说我是福星。”
唐妈妈就是这样认为的,希宝就是她的心头宝,自从养了希宝后,她和丈夫的运气就一直很好。她进了村学校,丈夫升了职,这不是好运,又是什么?
她一直认为,希宝就是家里的小福星。
这会,小家伙大眼睛呼扇呼扇,眼里的倔强,让唐家人心虚的同时,也更让他们恼怒。
骂骂咧咧,自然不在话下。
唐家人也不是谁都对希宝不好,唐枝就是个例外。
唐枝是大房家那边的小闺女,跟希宝同年出生,比希宝大了几个月。
都说孩子是最纯净的,唐枝没有被大房那边养歪,跟希宝关系极好。
总是会悄悄地将自己的零嘴省下来,让给希宝。
还有好玩的东西,只要希宝喜欢,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让出来。
她不止一次地对希宝道:“宝啊,我们是好姐妹,一直都是。”
别说希宝了,就是唐妈妈,都被这小姑娘所感动。
谁又会去怀疑一个奶娃子,会包藏祸心呢?
唐妈妈想不到,希宝更想不到。
这天,唐枝看上了希宝的玉。
希宝脖子上的玉,一直都被她藏在衣服里,旁人轻易不得见。
也不知道唐枝怎么发现的。
“希宝,我用糖果换你的玉好不好?”
希宝却摇头。
这是妈妈给她戴上的,叮嘱她不能摘下来。
她虽然不懂妈妈为什么这样说,但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妈妈不让摘,她就不会摘。
“希宝,我实在喜欢得紧,你借我戴几天好不好?就几天。”堂姐哀求。
希宝依然摇头:“不!”
唐枝的手,却已经摸上了她的颈间。如愿地摸到了一块硬硬的石头,面上闪过一抹笑意。
“宝啊,借一天,就借一天,好不好?”
手已经将那玉石攥了出来,石头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殊。一定要说特别,那就是水头特别好,发出莹莹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连哄带骗的,这玉就到了她手上。
希宝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借出去,就再没拿回来过。
一开始,唐枝还会敷衍。
到后来,就直接不提还玉的事。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那等事一般。
“你说送我的。”唐枝脸上笑吟吟,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比刀子还戳人。
这一刻,希宝傻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送了?
“还我好不好?还给我好不好?”
一双大眼睛里,盈满了眼泪。
却被阿婆一巴掌呼在了脸上:“什么时候,东西就成了你的了?”
老太太恶人先告状,一转眼,希宝就成了那个恶人了。
希宝哭道:“我的,是我的!”
“你身上穿的,用的,吃的,哪一样不是唐家给的,什么东西是你的?”老太太那双死鱼白一样的眼珠都快翻上天边去了。
这一刻,希宝知道自己被骗了。
堂姐一开始就盯上了她的玉,说借也只是权益之计。
东西拿到手了,又怎么可能会再拿出来?
希宝最终也没有要回自己的东西,还被老太太打了一顿。
她想要告诉妈妈这件事情,但妈妈去了市里,再没回来。
家里告诉她,妈妈不要她了,回城了,不要她和爸爸了。
她不信!
之后,爸爸也出事了。
爸爸因为意外,工作出了差错,腿被炸断了。
被迫退伍,爸爸离开了自己所热爱的军人生涯。
这还远远不够。
不知道为什么,希宝发现自己一家的运气,越来越差。
先是妈妈,后是爸爸,这会却成了她。
这天,家里突然来了一对夫妻,愣是说她是他们家的孩子。
不管希宝怎么哭,怎么不愿意。
最终,她还是被强行带走了。
等到爸爸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在那个山沟沟里,成了一座孤坟。
她死的那年,还不满六岁。
她以为自己死了就死了,没想到灵魂竟漂到了唐家村。
唐家村,就像一座牢笼,困住她,怎么也跑不出去。
她看到爸爸哭着朝爷奶吼:“那是你孙女,亲孙女,你们怎么狠得下心的?”
“孙女?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当年骗了我们,拿个弃婴换了我孙女!要不是为了枝枝,我都想把她当咱家阿宝的童养媳!”阿婆冷酷的声音,能冰冻三尺。
阿宝,就是她堂兄,大伯家的,长得又胖又痴。
绝望中的爸爸,依然绝然地离开唐家村,迈上了寻找她的道路。
但谈何容易?
她已经死了!
死了!
“爸爸,别找了!别找了!”
希宝哭了,哭出来的全是血泪。
却阻止不了爸爸寻找她的脚步。
希宝发现,唐枝的人生,像是开了挂一样。
她好像能够天然避开一切对她不利的。
又会亲近对她有利的。
在旁人眼里,她就成了福星的象征。
跟在唐枝身边的希宝,终于发现了唐枝的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与她被抢去的玉有关。
只要唐枝摸上那块玉,运气就会天然变得十分的好,难道这就是她一定要骗走自己的玉的真正原因?
之后的希宝,发现远远不止。
就在希宝死后的一年,村子突然来了几辆小汽车。
车子上下来很多人,都是身穿经军装。
希宝想要凑近去看,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要一凑近这些身穿绿军装的人,她就浑身疼。
只要她看到这些人簇拥着四个人下车。
一对老年夫妻,和一对年轻的夫妻。
年轻的夫妻,在看到唐枝脖子上的玉时,突然就怔住了。
特别是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妻子,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把抱住了唐枝,哭着喊:“希希,我的希希……”
旁边的丈夫,还有那对老年夫妻,也是热泪盈眶。
这一刻,希宝懵了。
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开始成形。
特别是她个年轻的妻子,与她有三分像的容貌。
还有与年轻夫妻之间忽略不掉的亲情线。
她突然懂了。
她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而是这对年轻夫妻的。
而那玉就是认亲的关键。
希宝冲上去,想要告诉父母,自己才是希宝。
是他们的女儿。
双手却无情地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已经死了。
她跟在父母的身后,哭着,不知所措。
一直无法流出泪的她,突然就流出了泪。
斑斑点点,化成梅花一样的血珠,滴在了她的衣服。
地上。
天开始起风,似也在呜呼她的不悲惨,她的不幸。
希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父母”抱着唐枝哭得那个伤心。
看着唐枝眼里的算计,还有得意的压都压不下来的嘴角。
只能远远地看着,唐枝被“家人”接走,上了小汽车。
那是她的父母,如今却成了唐枝的了。
那家还给了唐家一大叠的钱,甚至许诺唐家的未来。
她不敢靠太近,怕卫兵的浩然正气灼伤了自己。
一直远远地跟着,发现这座对她有着困囚作用的村子,却突然随着唐枝的离开,而对她解封了。
她看到了堂姐跟着“家人”回到在京都的家。
看到“家人”为堂姐扩大着人脉。
看着堂姐成了名媛。
嫁给了“父母”从小为希宝订的未婚夫。
更看到堂姐出现在她被拐卖的那家家里,递给了他们一沓钱。
原来这一切,都是唐枝的阴谋诡计。
这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
许多年之后,堂姐嫁给了“家人”从小为希宝订的未婚夫。
一个优秀的有伟青年。
甚至看到,堂姐带着丈夫来到了那个小小的山村,出现在满是杂草的连块姓名牌都没有的希宝的坟前。
无声地说着:“谢谢你的成全,让我拥有了现在的幸福。”
唐枝抢走了她的一切,而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全部变成了唐枝的。
竟还在她的坟前嘲讽,与得意。
这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女,那自己呢?
又算什么呢?
希宝哭泣,流下了更多的血泪。
眼前的画面,像被突然戳破了的玻璃球,化成了点点彩色的泡沫。
她的人生,像突然按了撤回键,开启了倒退模式,镜头开始回放。
人影匆匆,不停地往回退。
所有的画面,匆匆而过,全部撤回,定格在了一个点上。
突然炸开了,像烟花一样。
梦幻却又真实。
“希宝,我用糖果换你的玉好不好?”
唐枝的声音,或远或近,响在耳畔。
希宝微微地皱眉,她怎么听到了唐枝的声音了?
还是这么很稚嫩的声音,而且这说的话,怎么那么耳熟?
像是三岁那年,唐枝问她借玉时说的话。
希宝不想听,伸出手想要捂住耳朵,却“咦”了一声。
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画面,像极了扭曲得变形的玻璃镜,她看到还是小小一团的唐枝,正手里捧着一大把糖果,恬着脸问她借玉。
哦,不,是想骗走她的玉。
她不是死了吗?
希宝迷茫了。
手心是热乎的,耳朵是热乎的,而不是死后的冰冷。
“希宝,我实在喜欢得紧,你借我戴几天好不好?就几天。”唐枝眼里的渴望,都快溢出眼眶了。
希宝的手忍不住摸上了颈意,当那种冰凉的,只有好玉才会传递过来的凉感,顿时让她整个人都回过神来。
是玉!
她的玉,不是被唐枝骗走了吗?
还在!
她的玉还在!
希宝用力地眨着眼睛,眼里更加地迷茫与不解。
怎么回事?
难道之前的,是一场梦境?
可是她脑海里的那段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这段记忆,有痛苦,有被背叛的钻心,还有失去父母的无望。
她分明在那无边的黑暗中,沉沦了又沉沦。
如今却怎么只剩下了记忆?
那份亲身经历,似乎全成了梦。
“希宝,一天,让我戴一天,就一天,好不好?”唐枝说着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甚至拿手去触碰被她衣服藏在里面的玉,就跟前世一样。
希宝一下子回过神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唐枝触碰的手。
唐枝伸出的手落了空,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希宝?”
“妈妈在叫我了。”
转身就跑,因为跑得太急,跌在了地上。
手心都被石子磨破了。
她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好疼!
“希宝!”唐枝跑上去,想要扶起她。
却被希宝早一步从地上爬了起来,像瘟疫一样地避开。
唐枝整张脸都青了。
唐枝用力地攥着手指,紧紧地掐在手心。
她的脸上露出誓在不必得的笑容:她一定会将那块玉拿到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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