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武氏兄弟并金莲迎儿,俱坐在一处,商量铺子开业一事,当中最欢喜的,莫过于武大。

    “弟妹,你说咱们做食坊生意?本钱可不少罢?”武大心里高兴,却担心金莲拿不出许多银钱来。买铺子那二十两已是他们凑出来,又哪里还有许多钱作本。

    金莲道:“大郎你可问过几回了,食坊生意却也不难,本钱不需多少,咱们才开始,犯不着卖贵的。”

    武大听闻,笑呵呵不止,金莲说甚么,他自然肯信。

    自打定注意要做生意,金莲就没闲着,清平县大街小巷几欲周边,哪条街巷有何种吃食,她都记得牢牢的,在哪儿能进最新鲜的莲藕笋芽,哪里有南边来的杏仁菱角,金莲都摸清了,左右清平县各色铺子都有,而食坊售卖的,大多是肥鹅烧鸭,熟肉鲜鲊,细巧果子,她要能赚银子,又不能太贵,做的须得跟别人不同才算。

    “大郎,二郎,咱们这店我瞧着卖笋脯,蓑衣饼,鸡豆粥,竹叶粽,并咱家炊饼一起摆上,后头打通,人看着舒坦,有地方下脚,自然就有客愿意上门。”

    “至于桌椅板凳,我前些日子往乡下走一趟,央人做了十副,在院子摆上,也尽够了。”

    “锅碗瓢盆都能现买,倒是不贵,我只担心到时生意太好,人手忙不过来哩。”

    迎儿坐在金莲身边,第一次跟着爹爹商量家中之事,小脸兴奋,忙道:“婶婶放心,迎儿能干活!”

    金莲笑道:“你不干活不成,左右铺子刚开,到底如何却不晓得,到时候且看着添人手。”

    武大父女俩说的兴起,独武松没甚言语,金莲瞧他道:“二郎看如何?”

    武松的确意外,他每当值,跟县衙伙计闲话,听得他娶金莲,不少人极是羡慕,又说金莲各种好处,针指女工,双陆象棋,一手好弹唱,端的是厉害,武松俱知,只不知金莲做生意一把好手,里外料理停当,无需他操心,天底下哪有武松这等好福气之人。

    “娘子极好,”武松给金莲杯中沏茶,道:“人手不够且还有我,不在县衙当值,我便回来搭手,不让娘子忙累。”

    金莲道:“记着你这话了,改日你要不来,我可要……”

    说道这,金莲小脸俶尔红了,武松这厮每日娘子娘子叫唤,两人早睡做一处,虽还不成是真夫妻,却也没甚两样,只每日清晨见他难受,金莲着实不知该如何自处,少不得让武松威胁着要捉弄她。

    金莲正是想到武松人后可怜巴巴样儿,羞红了脸,水汪汪眼眸瞪着武松,眉眼含情,武松直觑她,刚毅面庞多了几许温柔。

    武大见二人眉来眼去,心中发苦,转念一想,这已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不需他在想法儿把两人凑成对儿,如今便很好,自此武大把前世孽缘放下,成全两人。

    新铺子打扫停当,桌椅安放齐整,金莲特意找了人算日子,正是三日后四月十八,恰是黄道吉日。

    武松得了金莲叮嘱,拎着金莲提前做好的竹叶粽,特意往街坊邻居走了趟,邀着十八那日都去铺子坐坐,赏个人气,众人都应了,也随了不少礼。

    转眼到了十八那日,天清日明,偶有风吹过,好个自在日子。

    一大早金莲拎着迎儿在后院忙活开来,各色食材都备齐,前门原来茶摊撤了,搭了凉棚卖炊饼,再里一些生了炉火,满笼屉的竹叶粽,喷香的笋脯,靠近壁角的大铁锅熬了鸡豆粥,清香四溢,另一边,金莲揉面团做蓑衣饼,迎儿在灶下看火,来往不少街坊闻着味儿过来,赞不绝口。

    “小娘子,这蓑衣饼可是香,五里地都闻到哩!”

    “可不?我瞧着比武大炊饼强。”

    “这里头可是放了豚油,酥脆,香的很!”

    “你这狗嘴吃的出来?小娘子可不告诉你!你待如何?”

    众人也不进院子坐,只拿着饼就站在门口吃起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金莲因道:“是豚油,放些更香,没甚么不可说的,左右不过些吃食罢了。”

    众人见金莲不恼,越发喜欢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凡小气心胸狭窄者,终不能成事,金莲一改众人对她乃张家使女的探究,大方与人说笑,不到日中,一簸箕蓑衣饼卖完了,武大摊子前的炊饼,却剩下半扇。

    武大道:“弟妹,蓑衣饼真好卖,粽子不剩多少,咱们算是成了吧?”

    他的炊饼摊子就在同一处地方,按理说大家都识得他,应是光顾他生意猜对,可大家伙儿都闻着味儿找酥香蓑衣饼,笋脯也点了不少,而他的炊饼反而没几人看顾。

    即便如此,武大也不曾想过不做炊饼,做炊饼,他安心。

    “大抵成了吧,”金莲道,又道:“还不能放心,这早食有人喜欢一日,难保他喜欢两日。”

    金莲正想再说,听迎儿在一旁叹气:“婶婶,你看。”

    迎儿指着那锅鸡豆粥,眼巴巴瞅着金莲,道:“鸡豆粥剩下大半呢,看来街坊不喜素的,不如咱们换荤粥吧,没肉味儿不好吃。”

    金莲却摇头,道:“不喜是他们不知道鸡豆粥的好处,鸡豆又称芡实,适宜脾胃虚弱,反复腹泻之人,与糯米熬粥最是补脾胃肾,补中益气,是味极好药膳,尤其对男子,甚好。”

    “小娘子所说确是真的。”

    冷不防一个汉子声音插话进来,三人扭头看来人,正是清河县前开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三人都认得他,武大见金莲不做声,忙上前道:“大官人要喝粥,还是吃笋脯粽子?都有些。”

    西门庆几日不得见金莲,心痒难耐,幸见了谢应二人,一通前往勾栏后巷李家厮混去了,昨日才家去,今日偶然听得武家二娘子开了食坊,忙不迭赶过来瞧上一瞧。

    “尝尝鸡豆粥倒也罢了,”西门庆道,接过武大递来碗,双眼不时瞧金莲,道:“这几两鸡豆我家生药铺也是有的,从没听人煮粥,小娘子好心思。”

    金莲拜了拜,道:“官人喜欢便多吃几碗,且剩许多。”心里却巴不得下些□□好毒死这厮。

    西门庆浅尝几口,大赞妙不可言,一挥手丢下几钱银子,要了剩下的鸡豆粥,说送到家里。

    武大父女两个忙动手装入瓮中,正要送去西门大官人府上,却被金莲拦住。

    金莲道:“大郎且慢,等二郎回来再送不迟。”

    转而又向西门庆道:“大官人,这粥实在要等我家二郎回来才送,可是妥当?”

    他两若是走了,单留她一个在铺子,不正中西门庆下怀?

    武大想想自个儿这副模样,免得惹主家不喜,随停下手,自在一旁忙活。

    西门庆见计策不成,只能应了:“自然。”

    吃了半碗鸡豆粥,西门庆丢下铜板走了,临出门还不往回头看金莲,那眼跟冬日山里豺狼似的,金莲心底发沉,只当看不见。

    人一走,金莲让迎儿收拾碗碟,等晚间再弄些糟酱肉,时人多好酒,傍晚归家,切几斤酱肉下酒再好不过。

    铺子收拾停当,金莲把剩下的笋脯放笼屉里,正要下了帘子做酱肉,恰看到武松归家,看了看天气,给他装了碗鸡豆粥。

    金莲道:“吃着先垫垫肚子,晚上做糟酱肉,要慢些。”

    武松笑着接过,粥不冷不热,便大口喝起来,忙了一天,属实饿了。

    迎儿从厨下上来,擦着手见武松,道:“二爹爹,今日西门大官人买了咱鸡豆粥,说要送的。”

    迎儿不说金莲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实在西门庆太惹人烦,能不见金莲的确是不想见。

    “嗯,那一瓮子粥,你歇会儿便送他家去,”金莲又道:“可让大郎与你一块去。”

    金莲生怕武松想起甚么,对西门庆这厮动手,虽是她多心,可万一呢。

    武松道:“不妨事,我一人足以。”

    说罢,又连吃两碗粥,叹道:“这粥的确好,怪道那人要买了。”

    迎儿听了,快嘴把金莲今日的话说了,把金莲听得两颊泛红,羞得要不的。

    金莲道:“秃嘴的丫头!快些住口罢!好肉堵不住你这嘴!”

    迎儿不晓人事,自是不知金莲为何不让说,武松却是高兴,悄拽住金莲葱枝似的小手,道:“为夫多喝些,定让娘子欢喜。”

    金莲一把甩开武松,恼道:“好不知羞的人,谁理你。”

    说罢,快步走了,独留武松笑声不止。

    不到半刻功夫,武松三碗鸡豆粥下肚,垫了肚子,往后头厨下找金莲。

    金莲见他进来,脸依旧红得不行,道:“你怎的还在?不是让送东西么?”

    武松面庞一笑,道:“娘子,我正要去送,可……我不晓得路。”

    他乃清平府县衙都头,县里各路怎会不识得,别人却是不信,然只金莲信变成。

    金莲一想武松才打阳谷县来,不识得很是可能,正要叫迎儿一同去,却听武大在外头咳嗽一声。

    只听武大道:“迎儿,你去后街张麻子肉铺切十斤肉回来,跟他说酱肉的,要后腿。”

    迎儿应了声,出门去了。

    又见武大探头进来,道:“弟妹,笋衣要也不要?”

    金莲道:“且留下,做汤吃。”

    武松牵起金莲,低声道:“你瞧,没人带我认路。”

    “娘子,就陪我一趟,以后我就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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