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金莲早早开铺,武松一如往常到县衙应卯,晚来家吃早饭。
迎儿自先头就给金莲打下手,她手脚麻利,做惯了的粗活,手脚掌大用的上力气,很是能帮得上忙,这才刚卖了一笼屉粽子,迎儿便好几回看向金莲。
迎儿道:“婶婶,可是身子不适?见你好几回脸儿红红哩!”
话音不大,金莲听得真切,猛地顿住想头,嗔怪道:“小人家家的,怪念叨甚么,快做你的罢,仔细你爹爹打你。”
然而金莲这话不耐威胁,迎儿自是不怕爹爹的,有二爹爹在,迎儿都不怕,只也没再多说,便拎着笼屉往后头灶房娶新的来。
金莲拍拍脸颊,羞红的很,她一早便起身,比往日早了半个多时辰,原来是不敢与武松厮见,经了昨晚那事儿,金莲已知两人是真正夫妻,是天下至亲之人。
可,金莲烦恼,若是武松有朝一日脑袋瓜子醒将过来,他还认也不认她这浑家。
两人还未办过天地祖宗,金莲转念又一想,过两日一家子就要回阳谷县拜亲,她是再不怕的,且行一步是一步。
正思虑间,一道谑笑声往边上传来。
金莲转头看去,见是老主顾林夫子,林夫子是镇上乔员外家的教书先生,往日食宿都在乔家,自打吃过武氏食坊的蓑衣饼,每隔三五天都要来买上一回,一条紫石街,他吃了遍。
金莲瞧着他在乔家束脩,怕是全都使在吃食上。
“小娘子,照旧来五块蓑衣饼,”林夫子将铜钱放入篮中,一手撩起衣摆,态度很是傲慢,端着读书人的做派。
金莲闻言,很快将饼子装好递与他,不成想手一碰,林夫子的手掌擦过金莲手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莲秀眉动了动,见林夫子脸色不变,暗道自个儿或是想多了。
与往常不同,林夫子拿了饼子,却没家去,而是坐到里间长条凳方桌上,慢条斯理吃起来,见迎儿掀帘进来,还笑着道声好。
“迎儿长成大姑娘了,改日说了好人家,大郎却别忘了请我喝上一盅,”林夫子道。
迎儿羞得脸儿红红,往前头摆笋脯去了,金莲道:“这话好说,少不得将来请街坊邻居坐上一坐。”
林夫子咂摸咂摸嘴,顺道擦了手,左右不见武松,笑着走到金莲跟前,道:“小娘子,有句话我合该说说。”
紧接着道:“你乃大户人家使女出声,手工针指不在话下,更有好弹唱,为甚做些堆盏叠碗的活计?油污脏腻,你这纤纤玉手,怕不是有一日会粗如老树皮罢,着实可惜了。”
说罢,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描墨竹纸扇子,手里握着摇起来,瘦竹竿似的身子罩在青布袍内,不时晃动。
金莲冷笑道:“林夫子这话说得,活计不分高低贵贱,我爱干何事,与你何干?莫不是林夫子对我有别的想头?怜惜我这手如何?怕是秃脑袋上是别样心思!”
林夫子也不恼,应声道:“也不怕小娘子笑话,我林某人今日就把话说开了罢。”
此时铺子来往人少了,左右不过迎儿一人在前边,金莲和林夫子在靠近门外的角落说话,若是外边有人经过,少不得有人能听见。
林夫子笑道:“林某自打那日见过小娘子,便觉小娘子如天上嫦娥一般,时时梦起,好一个如花美人,怎配的一莽夫身上,林某家中略有薄资,小娘子若觉得林某可堪入眼,依了某,来日小娘子少不得呼奴使婢,绝不必如此操劳,定能过上好日子。”
金莲乍听他言语,暗道:壮士好胆!
金莲不由哂笑,你一文弱书生,若她想的不差,这厮要与武都头抢娘子?
“林夫子这话我理会得了,”金莲心底冷笑,故又问道:“只跟了你,真的能过清闲日子?”
林夫子以为这雌儿上钩,立时便道:“那是自然。”
金莲又道:“我若依了你,端的与我怎面对二郎?他要拿你痛打又该如何?”
这等话骤然让林夫子想起,这雌儿家官人,可不是那三寸丁古树皮,而是景阳冈打得了白睛吊额大虫的武松武都头。可话既已说出,林夫子想乔家奴仆不知多少,如何奈不得一个武松?
于是挺着摇杆,墨竹扇子摇得越发荡漾,林夫子道:“某是不怕的,管他何人也?大可试试。”
“晓得了,我自会思量,”金莲不耐烦应付他了,没得像看个傻子,便随意敷衍几句。
“娘子思量何事?”冷不防武松低沉嗓音从帘子外传来,紧接着金莲猛然瞧见林夫子身子抖如筛糠,袍角如过境烈风招摇。
“小娘子,林某吃喝足了,先行一步,”不等金莲说话,林夫子撩起袍子,越过武松,去了。
金莲不知武松听到多少,也不甚在意,问道:“如何?县太爷可答应休沐?”
武松一双虎目盯着林夫子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回道:“应了,且说让我伤养好再去当值。”
金莲想着伤筋动骨的,少不得一二月时日,往阳谷县去是够够的。
只往老家去前,武松却和金莲说了另外一事。
“成亲?”金莲喃喃道。这等事对金莲来说已然不陌生,可前世今生头一回,这成亲对象是武松,一时间着实有些楞在当场。
武松道:“你已是我武松娘子,此番归家拜祭,你须得有个名头,莫不然你以何种身份上香与二老祖宗?”
紧接着又道:“且,武松认定,你是我唯一娘子,难道娘子不喜嫁与我?”
金莲确然不知应承,如若武松哪日脑袋瓜又摔了一跤,是否不认今日之事?那她岂不是……
罢了罢了,想那些个做甚么?左右过一日是一日,前些日子金莲总忧心武松将来会否醒过来,到时又该如何对她。今日是他这厮亲说要娶自个儿,金莲自认八抬大轿进门,武家终究是自己的去处。
“我……应就是了,”金莲羞涩道,轻轻颔首。
武松听得真切,自是欢喜,往武大跟前说了,武大二话不说,找街上师傅算了黄道吉日,就近在月中办好日子。
武大拿日历回来,上楼见武松金莲依偎在一块,只得笑笑,悄无声息下楼,往后头忙活去了。
武家办吉事,街坊邻里来凑热闹不假,大家伙儿好一顿吃酒划拳,直闹到子时将近才散了。
期间,也不知孙二娘张青俩如何得知武松好事,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来者是客,武松自是留人款待,吃酒吆喝,好不热闹。
众人往日对武松很是看重,今日既是他好日子,自然不会放过闹洞房这回,只武松早有安排,从县衙里叫了往日相熟的伴当,一圈轮流下来,能站着的人没几个。
洞房花烛夜,金莲喜当喜娘,鸳鸯被里,红烛成双,高燃到天明。
三朝回门,武松领着金莲往南门外潘裁家去了,随身带着布包,塞得满满当当潘家人见面礼。
潘姥姥见新女婿来家,高兴得了不得,又是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席面,潘裁跟女婿好好喝了几盅,只因金莲当日是被卖进张大家,算不得潘家人了,成亲那日,更是没邀潘家人观礼。
今日回门,是武松怜惜金莲,才先开口要去,把金莲感动得泪流不止。
金莲十三被卖,见惯世态炎凉,如今能得武松一心相待,怕是死也愿意,又想着潘姥姥不甚钟爱自个儿,才刚过午,便说要归家开铺子买卖,怕侄女应付不来。
往潘家回来,武氏食坊实没开,武大迎儿往街上车马行去了,清河县与阳谷县隔着路途,要走不少时日,武大便知会武松,说是赁上马车,路上方便。
金莲也是如此想的,当即开箱笼取了十两银子要给武大,武大忙推辞道:“不妨事,哥哥我却有,你银子留着,将来有孩儿,使银子地方多着呢。”
金莲见他推辞,倒也没再多说,暗自决定将来迎儿说亲,嫁妆势必要丰厚些。
日头晒得青石板火辣辣,武大抹着汗珠儿,领着一辆青布马车往家里来,他已跟车夫说好,明日酉时三刻出门,万万不能错了时辰,车夫拿着五钱银子定金,叠声应了。
才到家门,武大打眼瞧着一长袍男子站自家门口,栓了马车便过去。
武大道:“我道是谁?原是林夫子,千万担待,这几日不得闲,铺子不曾开,你且到别处吃食?”
林夫子见是武大,只觑了眼便往帘子里头往,脑袋伸得鹩哥似的,没瞧见金莲,越发让他难耐了。
武大见状,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林夫子,且要看谁?”
家里就弟妹金莲并小女迎儿,林夫子读书人,难不成还想看顾别家女眷?
是了,武大那日听金莲说起林夫子多少不安分,叮嘱他以后见了不用客气,金莲说的,武松都记在心里头,不止武松如此想,便是武大都是一样的,如今对林夫子越发不待见起来。
金莲多么人美心善的人儿,连她都说不好的人,必定不是甚么东西。
武大道:“林夫子,看个甚么?你该不是肖想我家谁的好处?若真如此,我武大奈何不得你,我二哥武松却是有好拳棒的!”
林夫子骤然被武大一吆喝,立时面红耳赤,摇着墨竹扇的手不知往哪儿摆,忙赔笑道:“大郎说笑,我只看看,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立马转身要走,这时,林夫子瞧见街头那边一对夫妻模样的人走来。
可不就是武松金莲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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