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里跑啊,可让我好找呢。”
粗狂嘶哑的声音响起,巷子里本来就暗,来人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只听得他手上拿着的玻璃一遍又一遍划过墙壁,尖锐刺耳。
那些记忆深处的东西再度被唤醒,谭宴声仿佛坠入冰窖,握着伏城的手霎时间失去了温度。
何远突然张口大笑起来,那笑声着实诡异,他踱着步子,每踏出一步,谭宴声眼前的血泊便清楚一分。
他又看见了伏城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你怎么了?”伏城反握住谭宴声的手,在他耳旁低语:“没事吧?你认识他吗?”
谭宴声才回过神来,可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境。
“跑——”
“诶,你干嘛呢。”
伏城不知道这人怎么了,拉着他转身就跑。话音刚落,他就被谭宴声推搡着翻过堆砌在巷子里的杂物。
出了巷子,才发现哪里有什么日落西山。太阳看不见,但这天却是亮着的。
“不是,我说你跑什么…”伏城先前在巷子里没怎么仔细看这人,现在瞧来越发的熟悉。
谭宴声抿着唇不语,他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那一声声脚步像踩在他身上,让他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先离开这。”
没歇两下,他又拉着伏城跑了。
这附近的路谭宴声再熟悉不过了,他们走的都是小路,弯弯绕绕,也不好过。
但此刻谭宴声疯了的只想甩开何远,不管是梦境还是什么,他都不想伏城再出事。
谭宴声翻过一面红砖老墙,回过身想伸手去接伏城时却被对方一掌拍开。伏城撑在墙上,大半个身子还在另一侧,大口喘了气,“你让我歇会儿行不行。”
伏城向来自律,平时也没少锻炼,往日里一下跑个几公里也没多大事儿。但今儿这么一遭,先不说突然被人拽着跑了,还跑的都是一些犄角旮旯的小巷子,动不动就翻来翻去,不是钻这个就是爬那个的。
“就算要跑,能不能挑个大路,还有啊,我家就在刚刚那一块,你要是想躲人,跟我回家就好了。”
那个人趴在墙头,额间的头发被汗水沾湿粘了几缕在脸上。
“抱歉。”谭宴声眼神淡了几分,再次向伏城伸出了手。
“等等。”
伏城撑起身子,三两下翻上去,然后曲腿蹲在墙上。
“打个商量,咱不跑了成不?”
见谭宴声不说话,伏城叹了口气,像是败给他了一般,“行吧行吧。”他准备往下跳,可能是真的累到了,腿有些发软没控制好力,竟直直朝谭宴声砸去。
谭宴声伸手去接,可晚了一步。衣角被风掀起,下一秒两人就摔在了地上。
伏城还好,底下还垫着个人。谭宴声那一摔,头磕在地上,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从前那个小隔间,以及伏城。
伏城浑身湿透,似乎在说些什么。
谭宴声晃了晃头,眨了几下眼,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你没事吧?”伏城赶紧从对方身上起来,见谭宴声又是晃脑袋又是皱眉眨眼的,担心道。
谭宴声没有说话,迟疑了一会儿才看向伏城。
伏城扶他起来,又连续问了几句,可是他什么也听不清,面前的伏城慢慢与小隔间里的那个伏城重叠。
但只有一下,重影散去,谭宴声重新听见了伏城的声音。
“没事。”他摇了摇头。
“别摇了,能看得清楚吗?”伏城将手在他眼前摆了摆,“一直晃脑袋,是头疼吗?除了这还摔哪儿了?”
谭宴声原本想说不疼,但是当伏城将手又放到他的后脑勺,轻轻揉着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先是倒吸了口气,然后声音放得很低,“疼。”
伏城有些愧疚,拨开他后面的头发,用指腹轻轻的点了一下。
“是这里吗?不好意思啊,跳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
靠的太近了。
近到谭宴声能感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以及只需要抬头就能看见伏城左眼卧蚕下的痣,正好在中央,很浅一颗。
那里原先是没有的。
“没有好掉吗…”他望着那颗浅痣出神,直至对上一双眼睛。
伏城的手还摁在他的头上,眼睑垂下,深黑色的眸子看向谭宴声,“什么没有好掉?”
谭宴声像是着了魔一般,竟伸出手,指尖点在伏城眼下那颗痣上。
伏城许是没想到谭宴声会这么做,指腹触碰脸的感觉,痒痒的,但很快他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谭宴声。
伏城的眸子本就近乎纯黑,他低下来时,遮住一小片光,让人看不透。
他总觉得自己不对劲,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伏城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就和自己脸上平白多出来这颗痣一样,莫名其妙。
“你到底是谁?”
伏城松开手,将距离拉开。
谭宴声的手半停在空中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当发觉伏城的疏离,他才收回手,懊恼着自己刚刚的行为。
“谭宴声。”
伏城,我叫谭宴声。
没听过。
不记得。
可是伏城却觉得熟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年,他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但又记不起来,索性也不去想。
伏城看了他很久,似乎想在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喉咙上下一动,“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
谭宴声不敢看他。
“不对,”就见伏城忽而笑起,“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谭宴声不自觉抬头看他。
伏城眼皮很薄,眸色又太深,除了在暗处,任何时候只要有一点映照,眼里就像是淬着星光。
那一眼,谭宴声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哔—padang—”
奇怪的声音响起。
“哦~我的上帝啊~究竟是我不行了,还是他们有bug,为什么又是这两个人?”
“什么声音?”
“最后一次啦,要是你们俩继续卡bug,那都宣布死亡好了。”怪异的译制片腔忽然消失,响起的是一道软甜的女声。
“滴答——滴答——”
谭宴声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巷子。
没有小孩,没有伏城。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谭宴声烦躁的踢开那些杂物,脑海中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还在小隔间里看见了伏城,以及坐在柴火前烧水烘裤子的自己。
谭宴声不知道这些记忆是哪里来的,只是所有东西一下子充斥在脑海里,记忆变得混乱起来。
头疼的快站不稳,隐隐约约听见伏城在叫他,可是他却发不出声音。
那奇怪的女声再次响起,叽叽喳喳环绕在四周,他只觉得聒噪。
“怎么能酱紫呐,他们才是bug本bug吧,讨厌~”
而后,又是沉重的脚步声,又是急促的木鱼声,直到一声“刺啦——”划过,刺耳又挠人。
谭宴声脸色煞白,闭上眼,当他缓了一会儿再次睁开时,发现面前站的人竟是何远。
可是何远的脸看的不是很清楚,像是被雾挡住了一样。那股熏人的酒气和腐烂的气息就这样打在谭宴声的脸上,抑制住咽喉,怎么也喘不过起来。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谭宴声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发不出声,提不起手,只能看着何远举起手里破碎的酒瓶朝他脸上砸来。
“谭宴声——”
他好像听见了伏城的声音。
谭宴声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伏城挡在自己的身前,何远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酒瓶彻底裂开,从手中脱落。
青绿色的酒瓶染着血,像点着朱砂的翡翠,通透又刺眼。
伏城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晃了一下,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刚刚那个小巷子。不过没有小孩,只有谭宴声,但是对方好像看不见自己,他也碰不到他。
伏城知道他很难受,嘴里不断地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可惜他听不清楚。
当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伏城大喊希望谭宴声能够听见,可是没有。
伏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冲过去挡在谭宴声面前,明明知道自己会被穿过去。可当他感觉到痛,感受到头上血液流到前额时,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护住了。
还好护住了。
伏城想起了小隔间里的事情,可是在那之前他们很早相识这件事仍然模糊。
也幸而,如今终究是遇上了。但好像,又要错过了。
“伏城!”谭宴声抱住伏城,慌乱地想要止住对方身上的血,可血越来越多,衣襟之处一片鲜红,连他也染上了。
“不要睡,伏城,伏城,别睡。”谭宴声贴近伏城的脸,眼里涌出来的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了。
“伏城,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谭宴声从未想过伏城会再一次倒在他面前。
他想起了那一幕,伏城躺在血泊之中,身旁站着何远,而他自己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何远…何远…
那浅褐色的眸子彻底黯淡下来,眉眼之中找不到一点温度。鲜血也染了谭宴声半边脸,他将伏城放平,动作很轻,生怕扰了那人。
酒瓶的碎片扎得满手是血,谭宴声感觉不到一点痛。他一步一步走向何远,脚踩在碎玻璃渣上的声响像是夺命的音符。
谭宴声笑着,眼底却是渗人的寒意,血液将脸部线条勾勒的更加明显。
何远拼命地想逃,可是那双腿被生生折断。
手不断地去抠那些被硬塞进嘴里的玻璃,越挣扎细碎的玻璃从嘴里落入咽喉,他说不出话,只能像牲畜一样嘶吼着。
谭宴声跪在伏城面前,却不敢碰他。
他终于杀了何远。
在伏城死了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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