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老师平生有两大看不惯。

    一,在她的课上说话。

    二,在她的课上迟到。

    江绾他们占了第一个,三个人拿上课本学案就灰溜溜地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丁予从医务室回来。

    丁予看见这三个人在窗外栏杆那儿一排站开写学案,一开始还有点儿奇怪,但一看见讲台上怒气未消的滑老师就不那么奇怪了。

    江绾扭头看了他一眼——

    额头还是有些红肿,但伤口不是很明显,被盖在头发下面。

    应该是上了点药,不过处理得很简单,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刘然是有一点儿气愤的,但也没办法,他把书往那儿一铺,学案往上面一垫,一支笔在空中乱画,做出一脸认真的表情,但学案上就是一个字没有,他用胳膊肘戳了戳苏郁鞅,小声问:

    “丁予怎么迟到了?他刚刚去哪儿了?”

    江绾开始认真写学案,听见刘然的声音,随口答道:“医务室。”

    刘然疑惑:“嗯?”

    “就你说的那个林佳追求者干的,”苏郁鞅补充,“那人是真的欠……”

    刘然睁大了眼睛:

    “到底呀?张孟超打丁予?!他俩打起来了?等等——你没跟他动手吧?!哥,打架被通报是要开除的啊!就没人拦着你们?!”

    “没打没打,我脾气这么好,还那么有素质……”

    “就您那还叫‘脾气好有素质’呢,这事儿别再说了,一会儿让语文老师听见,咱们都别想回去了!”

    江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就打断了苏郁鞅。

    苏郁鞅看了江绾一眼,一副欲言又止,但话到嘴边的时候他拐了个弯儿:

    “江绾,上课说话本就是无视纪律的体现,今日又是你和我有错在先,滑铁卢老师是给我们理所应当的处分,难道我们还要有怨言吗?”

    “……我又没抱怨,我只是提醒一下你。”

    “我听说在出生在羊圈里的牛犊,长大后的行为没有不像羊的。您现在身处滑铁卢老师的任课班,却对滑铁卢老师的性格想法习惯并不了解,这难道是合理的吗?”

    “……”江绾掀起眼皮:“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就吃溜溜梅。”

    江绾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预习学案,苏郁鞅已经写到背面了,果不其然,他在写古文翻译题。

    江绾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和苏郁鞅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跨服聊天,有时候脑回路都不在一个次元,索性直接闭麦学习。

    但另一边的刘然同学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我靠,因缺思厅啊,我也来!”

    苏郁鞅笑:“来,走一个。”

    江绾:“……你们想干什么?”

    刘然嬉皮笑脸半天,思索了半秒钟后张口就来:

    “唉,像您常年聪明胜过于其他的人,看过的东西不会忘记、听过的东西能够复述、闻过的东西能够描绘,三班没有人是不佩服您的,但全天下有几个人像您一样呢?”

    江绾:“……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唉,您真是太不聪慧了。”

    苏郁鞅写着题说:“这只是你所看到的,现在的你就像古时候的愚人,只看到了一片叶子而看不到叶子后面的泰山啊。我曾经私下听一个叫孔子的贤人说:‘一个人长时间待在长满灵芝和香草的房间里,时间久了就闻不到香味了,这是他被灵芝和香草感染了的缘故。’我们现在一起在滑铁卢老师的班级里学习,难道不是正是处在灵芝和香草房间里的人吗?你只看到了我的优点,而使滑铁卢老师的功劳遭到了忽视,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啊。”

    江绾:“实在是走廊摄像头年级部不查,要不你俩今儿的检讨绝对一万字起步。”

    刘然抚掌道:“对啊,对啊,文委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从这一点来看,我的觉悟远远不如你啊!”

    江绾:“……”

    省大附中的教学楼都是筒式结构楼,冬暖夏凉,天井的顶部是一个四棱锥形状的采光玻璃,天井下是一方半个教室大小的花池,种着几棵桐树。

    三班对面的四班教室空着,估计是去上体育课了。

    但从江绾他们这个角度往对面看去,能够清楚地看到对面半个楼里学生在课上认真听讲积极回答的样子,也能看见老师在黑板上卖力地讲课,眼神儿好一点儿的,甚至都能看清化学课多媒体上的有机化学方程式。

    应该是高三实验班。

    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分钟,刘然把笔一撂,又开始了。

    不过画风和刚刚的有点儿不一样。

    “我真的服了这出题的老师了,这诗歌题我每个字儿都认识,怎么连一块儿我就看不懂了呢?”

    刘然说着就往苏郁鞅的卷子上瞟:“让我康康你选择题选的什么……”

    “不要,自己写去。”

    “听话!让我康康!”

    “不要啦!刘哥不要!”

    江绾:“……”

    她几乎都要咬牙切齿了。

    这俩活宝又在演什么话剧啊?!

    “我求求你们了,少说两句吧!一会儿语文老师出来看谁给你们俩收尸!”

    江绾刚说完,就看见丁予拿着语文书和学案走了出来,看都没看他们几个一眼,往另一边儿的栏杆边儿一站,跟江绾隔着一根柱子的距离,半句话没说,迅速低头写起了学案。

    他写字的声音沙沙地从旁边传来。

    江绾心里暗想:他写得还挺快。

    丁予一过来就打破了门外苏郁鞅和刘然俩人细细簌簌的说话声,江绾才终于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刚刚连挽联都给这俩人想好了,就——全面小康仍未实现,三好学生死于话多。

    苏郁鞅没有看就知道是丁予,没抬头,只伸手推了推鼻梁上半挂着的金丝眼镜:

    “说话迟到,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上课迟到及语文联考成绩不错者,宜付滑铁卢老师只有刑没有赏,以昭滑老师这个……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

    丁予扭头看了他一眼,心情很复杂。

    江绾也扭头,眼角末梢的余光里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个人,还穿着黑色西装七分裤,登时心惊肉跳,猛地把头扭了回来,如处三冬,手脚冰凉。

    江绾不得不佩服,滑老师虽然行事说话风火,但这走起路来怎么就跟猫似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呢?!

    苏郁鞅估计是想接着逗丁予,于是小声说:“江绾,你跟我换个地儿吧,我想跟予哥挨着。”

    滑老师就在你身后啊兄弟!

    “……”

    “江绾?”苏郁鞅见江绾没搭理自己,还笑着撒了个娇,“江绾~”

    求你别再说话了,别再跟我说话了!

    我想活着!

    苏郁鞅又用胳膊肘碰了江绾几下,江绾就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郁鞅!”

    滑老师真的忍不下去了,她刚刚就是跟着丁予出来的,本来想看看三个罚站的题写得怎么样了,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苏郁鞅在叭叭个不停,气得她嘴唇发抖太阳穴直跳:

    “苏郁鞅,你真不愧是联考语文第一名啊!刚刚那段《出师表》改那么好?你可真是巧舌如簧字字珠玑啊!还‘只有罚没有赏’怎么,我是不是亏待你了?是不是还得给你颁个奖状啊?”

    江绾真心觉得“巧舌如簧字字珠玑”换成“屁事不干屁话贼多”才能正确表达滑老师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滑老师继续说,越说越生气,几乎是在咆哮:

    “人家江绾都不想搭理你你还在哪儿一直说!有什么好说的?!你好歹是个男生!要点儿脸成吗?!”

    滑老师猛地提起来的声音把苏郁鞅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碳素笔差点儿一个没抓紧被他甩到到楼底下花池子里去,脸上彻底挂不住了,整个人都石化成了一座洋灰雕像,惊魂未定的眼神中惧意闪烁。

    江绾站在他身边,竟然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靠,该不会直接吓死了吧?!

    论——现当代青少年的心理素质为什么那么差!

    “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但你也要有点儿好学生的样子吧?!整天吊儿郎当的你装也得装得像回事行不行?!你去一班看看人家安南,人家每天就像你这样的?!”

    苏郁鞅喉咙一梗:“……”

    “还有你!刘然!上学期我就想说了——你每次考试成绩出来还好意思说语文成绩不理想啊?!你看看你那是什么态度?不会就抄能理想就有鬼了!语文就不重要是吧?!你以为你是天才啊!还学委呢?!你给大家带过什么好头?!你自个儿跟我说说!!”

    刘然都快哭了:“……”

    滑老师骂够了两个人之后紧皱的眉也没有松开,又盯着两个耷拉着脑袋一副“老师别骂了我们知道错了”的可怜吧唧的两个学生看了会儿,放低了声音,缓缓道:

    “江绾先回去吧,丁予下课回去——至于你们俩,既然喜欢在外面聊天咱就多聊会儿,下节课也别回来了,就站在窗户外面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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