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街,尤其还是带着小月月,钟意多少是有些心理阴影的。
所以一家三口,很是在家宅了几天,钟意每天就是来回腾挪那两间房,誓要将空间弄得干净宽敞,燕过主要负责做饭,小月月就爱跟着谁跟谁,一天天将两条小短腿蹬到飞起。
每天睡前,她都要用软糯糯的小嗓子,骄傲得意地说一句:“哎呀,我一天天可忙了。”
学的就是钟意了,一家三口总在被窝里笑成一团。
屋子毕竟就这么小,钟意收拾出朵花来,也用不了太多天,于是接下来,钟意开始教小月月识字啦,燕过的空闲时间,就大部分是在楼下院子里过的。
自从他也杀青之后,闲的时间太多,他就不可避免想起那一天,他突然武神附体一般,能打极了,后来他再比划尝试,却没有找回同样的感觉。
于是这些天,他一大早就到院子里,反复活动手脚,寻找身体本能的感觉,左勾右踹,竟然真叫他的动作,从开始的生涩僵硬变得逐渐流畅,从单个动作,到某一天早上,他放空脑袋,突然便打出了一套完整的自有章法的动作。
院子里,难得休息在家的房东胡大爷,叼着牙刷,捧着杯子,当时就被惊得喷出一口泡沫,指着燕过就咿咿呀呀起来。
燕过“啊?”了好几下,最后那满嘴泡沫被胡大爷吞下肚,他才算是听清了。
“小伙子,你怎么会打无相拳?”
本来看着这小年轻甩手踢腿的,就当是看个乐子了,结果拳法一出来,他自己成了乐子。
燕过问房东胡大爷:“这叫无相拳?”
胡大爷瞪眼睛:“你还问我?你难道不知道?”
燕过祭出穿越通用大法:“我之前脑袋受过伤,所以不记事了,现在这不,就在摸索呢,我都不知道自己会。”
胡大爷:“难怪我以前看你,是有点脑子瓦特过的样子,那要是这个原因,倒是我错怪你了。”
燕过:那我谢谢你?
钟意在二楼阳台喊:“胡大爷,这无相拳厉害吗?”
胡大爷看着平日总笑脸对人的钟意,就客气多了:“呵呵,厉害啦,无相派,从前还有皇帝的那些年头,这个无相派在江湖中很是有些名声。”
燕过追问:“那现在呢?”他是真怕他有个暗地里的师父,有个复杂的身世哦。
“他们最开始是劫富济贫,还总爱叫嚷朝廷无徳,倒真是得了不少拥簇,后来眼见着朝廷真要亡,还要学那西方,搞什么新制度,他们又分散开活跃到各种起义中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组织,也就他们分散开那段时间,到处有些他们的传说,很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到现在,是再没听说掀起过什么风浪了。”
“本来聚在一起可能还有些花头搞搞,结果都散了,单独一个武夫罢了,有些读书人狠呐,会打架也没用,搞权力他们永远弄不过人的。”
燕过:“胡大爷,您为什么这么了解啊?”
胡大爷笑笑:“我是干什么的?我在典当行干了一辈子,就是改朝换代,我这工作也稳稳当当没丢过,要论消息,哼,酒楼茶店里也不过就是一阵新鲜。”
“就你这无相拳,我都收到过真秘籍,就是不带心法太可惜了,只能形似,不能得功夫真传。”
胡大爷漱了漱口,开始拿起把剪刀,又拿面镜子,对着头顶长出来的发茬儿,开始修剪,他最后说道:
“我们这些老骨头哦,不知见过多少阴司,事情的头尾,一般都能知道个全乎,所以年轻人,奉劝你一句,手上的本事能藏就藏,别平白招了人眼,真功夫怎么样?在洋人扎堆的枪/管子底下,也就是个笑话。”
燕过一时没有说话,倒是钟意表现出了惊讶和佩服,胡大爷眼神瞥过去,淡淡一笑。
钟意看看胡大爷脖颈上盘的长辫,也不知怎么,就感觉隐约想到了点什么,她先是问:“胡大爷,那您这挺着不剪辫子,就不招人眼了?”
见惯风雨的胡大爷又说了:“都说是老骨头了,半边身子早埋好在土里,我不懂什么新思想,从小念的都是孝经,我就知道,剩下的头发就得让它长,不然对不起我全埋土里的爹娘。”
钟意腹诽:那有本事另半边别剃啊,看样子还是个忠于旧朝的,这剃一半留一半,可不就是个忠孝两全?
等等,旧朝初期时,不肯剃发的都被剃了脑袋,那现在这会呢?她好像无意间刷到过一个短视频。
想起来了!1930年前后,不肯剃辫子的人还有很多,倒也不一定是忠于旧朝,各有原因下,加上普通百姓本就在动荡中很是不安,所以不喜欢被强硬地改变生活。
结果就是,本来好好说能行得通的事,反而被逼得让人反抗起来。
当官的要是看见一头长辫,说剪你,就剪你,不配合的,在冲突之下,基本就会没了命,有时候还是双方都死人,就这世道,谁也无处说理去。
这虽然不是那个世界,但大方向还是一致的,所以钟意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她一拍手下的栏杆:哎呀,这老头看着康健得很,那就总有一天,他这顽固的一套,会碰上人家新政府的官员士兵,到时候可怎么办好?
“胡大爷,要是哪天有当兵的,非要您剪,您到时也不配合吗?”
胡大爷不高兴了:“留辫子的人多得是,哪有你说的这种情况,真到那天,那我就闹,闹不过,我就认呗,你当我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
钟意和燕过这下都忍不住笑出声,钟意给竖了个大拇指:“胡大爷,还能这样呢,行,那就且留且孝吧,但是真到那一天,您老人家也别闹,保重生命,更是大孝呢。”
胡大爷收拾完自己,溜达着回屋了,嘴里还念叨他俩:“行了,还教我呀?就你们两个最冲动,都闹到牢里走一遭了,别瞎操心别人。”
钟意耸耸肩,继续教娃认字去了。
燕过则是继续琢磨这套无相拳。
胡大爷坐在屋里窗子前,手上拿本书,过一会就看看燕过。
日头逐渐升高,燕过打拳踢腿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不用再放空脑袋,而是将每个招式都融入自己的脑海,牢牢记住。
有破风声响起,燕过最后那一拳,出得快极了,一直被深藏在体内的某种气,如芽儿破土而出一般,顺着手臂,通过拳头,打了出去。
院子里,那株三年大小的石榴树,突然折腰而断,再等不到开花结果了。
胡大爷被惊地猛一个起身,顾不得燕过竟然真是个内外兼修的功夫高手,指着他就骂道:“臭小子,你赔我的多子多孙啊!!!”
所有人都冒出来了,钟意带着小月月,和燕过并排站一块。
对胡大爷鞠躬:“我们一定再找一株合适的来!”
胡婆婆也踩着小脚出门了:“哎,马上都要开花结果了的……”
对胡婆婆和王嫂子又是分别鞠躬,一通道歉保证后,钟意才拽着燕过上了楼。
进了房间,钟意还没开口呢,小月月扑上去了:“哇!爹好厉害!那么那么大的树,爹吹一口气,就断了!”嗯,字没学会,夸张的修辞手法是无师自通。
小月月简直崇拜死了她爹,还照着前面的钟意现学现卖,给竖了大拇指。
那这样么,钟意就不好再说燕过了呀。
钟意其实也没啥可说的,王嫂子的孙孙都还没学说话呢,哪里就要着急再让生一个,钟意私心里觉得,石榴树要是有灵,那给暂停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到这,钟意又急忙在心里补一句:哎呀罪过罪过,石榴灵还请您先别走,新家很快就能来,到时您再养养!
总之就是充分地展示了,人类在迷信和科学之间,是怎样反复蹦跶和平衡的。
燕过拿手晃钟意眼睛:“想什么呢?醒醒,被我帅呆了吧?哈哈。”
钟意回神,她先是说道:“呆子,我是稀奇,竟然真有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咦,好像穿越更不科学?不,肯定是现有科学无法解释而已!
她接着说:“燕过!我明明和你一起长大的呀,你怎么就背着我学了武功?难道真的背后有高人!”
钟意还假模假样地去看燕过后背,燕过抱着小月月就静静看她表演。
“你现在是指望什么都不记得的我,给你一个解释?”
钟意拍他:“武功都想起来了,记忆恢复怎么不可能,诶,你教我吧?教我教我教我!”
燕过抛弃了静静,咧嘴笑了出来,他是真高兴呀,他是好得意啊!
他尽量压制了一下,免得钟意太眼红,又给他来一个拧腰大法。
燕过说:“也许是金手指呢?”毕竟他和穿越大神,实在是有些不可说的默契的。
钟意听完转转眼珠子,又抬头看屋顶:“那我呢?要是有的话,给个感应呗!”
然后她努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内心,啊,毫无反应的说。
就生气!
“肯定不是的,我又不可能24小时绑着你一起长大,你绝对是另有秘密,嘿嘿,你糟了,一般这样的人,那都是有大仇大麻烦的!”
燕过懵懵的:“那你嘿嘿笑啥?我的老婆?我亲亲的家人?”
钟意黑了脸:“收拾收拾,和我出去!”
“去哪?”
“当然是去林氏育婴堂找线索啦!还有,买株石榴树!”
小月月抱钟意大腿:“娘,不出去!”
钟意哄小月月:“这一次肯定很安全,乖囡囡,你爹练成了神功,吹口气,坏人马上就倒下了呢!”
小月月拧手手,皱着小眉毛:“像那颗树?”
“啊,不会不会,只是摔倒而已,快忘记,小宝宝不能乱想的!来,娘亲亲,全飞飞,飞走啦!”
小月月咯咯笑地让夫妻俩抱出门啦,路过一楼的时候,有视线如影随形,真是如芒刺背,出门就如释重负了!
林氏育婴堂,是一座青砖大院,第一进中间是会客的中堂,紧贴中堂两边的小间,分别是院长房间和公共办公室,再左右两座大房子,是一间上课的教室,和一间洁净的食堂兼小仓库。
第二进是宿舍,院里男女分住两座大屋里的通铺,床底一个大箱子放衣服等私人物品,墙边则一排木架子放洗漱用具。
第三进是个大后院,手摇式的水井边可以洗衣晾晒,另一边是洗浴间厕所等,中间靠里还有一大片菜地,也养了一些鸡,菜地边的小屋就是帮工阿姨们住的地方。
因为育婴堂常年将收养人口控制在40人左右,所以这样的住宿条件实在算得上宽敞和周到了,便是普通百姓家也不一定能比的。
这并不是常态,原来的小钟意,曾经好奇偷跑去看过别的善堂,人挤着人睡,大的带着小的,院子杂乱,管理的人还动辄打骂,不能学习,酷暑寒冬,人人手上都有活在干,这些还只是她表面能看到的……
也是因为那一次,钟意回了林氏育婴堂后,开始学着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笨拙地贴近穆院长,努力认字长知识等等,因为她珍惜这个家。
院长妈妈这会领着钟意和燕过四处逛,穆院长60左右的年纪,五官柔和,一头银白发梳理地整整齐齐,穿了一件长袖过膝的深蓝细格旗袍,是个很有气质的江城女人。
穆院长的开心溢于言表,她时而抬手逗弄小月月,时而指指某一处,说起钟意两人从前的趣事。
钟意不由地赧然,原身他们自从出了育婴堂,就再也没回去过一次,这明明就是他们心中的家,可怎么就不回来看看呢?钟意实在想不通。
燕过感慨不多,难免就给人一种抽离在外的感觉,穆院长就总看他,还时不时抛出些话让他接。
燕过只好说:“院长,我之前磕了脑袋,之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这次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回忆起点什么。”
穆院长笑意淡去,她冷静地点了点头:“那难怪了,你忘了多久?什么都忘了吗?现在做什么工作?”
这是很平常的问话,但钟意却总觉得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难怪什么?为什么最后突然要接着问工作?这很重要吗?
钟意并没有感觉错。
燕过直接说:“我想问问我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院长您了不了解,我是不是有过什么特殊经历?”
孩子们都在上课,阿姨们也上前头忙去了,这第三进院子里,此时安静又空旷,所以穆院长才会直接回答吧。
她说:“你最特殊的经历,是你拜了我这个武学师父。”
她又说:“你最不应该的是,出了门便阳奉阴违,不遵师命。”
她最后说:“你最错的地方就是,没有感恩之心,竟从不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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