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阴沉的,江海城竟然也飘起了雪花。

    天蒙蒙亮之时,燕京月从隔出来的小间床上爬起身,在被子里套好了厚棉衣裤,然后起身摸到了外间钟意和燕过的床前。

    昏暗中,京月看了眼面目不清的爹娘。

    昨晚爹娘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突然久违地抱着她一起在床上躺下,然后反反复复叮嘱了好些平日里也说过的话,她都听睡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回到自己床上去的。

    京月想,她都这么大了,爹娘还总是担心着她呢,给她取了大名偏又不叫,总爱唤她宝贝,哎,大人真不容易呀。

    她捂着嘴无声笑了笑,然后放轻手脚打开房门,走进客厅,拿了炉子上还有余温的水壶往盆里倒。

    等洗漱完了,她将水倒进脚边桶子里,提着桶出了家门。

    寒风雪点迎面吹打过来,京月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运转起无相心法,四肢渐暖后,才提着桶下了楼,将用过的水倒在后院专门的缸里,养花种树就用这缸水了。

    堂屋那胡大爷戴着毛帽手套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一件从下巴底包到脚腕处的暗绿色大衣,就像在身上盖了条棉被子一样。

    这是钟意出主意,请了裁缝店老先生做的绿色棉大衣,胡大爷嘴上嫌弃样子怪,冬天里穿上后却再也没脱下来过,还引得一帮老朋友不服气,模仿后却直呼真香。

    这话也是钟意教的,用上真香这词后真香了。

    这会胡大爷站在廊檐下比划着手脚,做了一套奇奇怪怪的动作,钟意说了,越冷越要动,还教了大家一套体操,说年轻人练了能长开,老年人练了能康健。

    京月回想中年人练了会如何来着?啊,中年人练了能打怪!哈哈,她的爹娘才最怪呢。

    她还没去学堂,就已经交了一帮同龄的朋友了,基本都是剧组工作人员的孩子,大家都是见多识广,再交换下信息,自然该懂的她都懂啦。

    京月躲着雪点,看着胡大爷比划得热乎起来,然后脱了手套,从屋里拿了个大茶杯,坐在廊檐下椅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喝起稍热的水来。

    胡大爷早就不以茶代水了,钟意经常对着他念养生经,他被磨得没脾气了,就在相对能接受的选项里,放弃了一些他不承认的“坏”习惯。

    京月放下桶子,在胡大爷刚刚站的位置打了一套无相拳,通体舒畅后,和太阿爷打了招呼,便跑回了楼上。

    京月做了会她力所能及的家务后,看看墙上那架贵重的钟表,时间已经来到了七点半。

    楼下也热闹了有一会,爹娘睡晚了还没醒,她想着要不要自己拿点铜钱去买早饭回来。

    客厅抽屉里没了零碎钱,京月便轻声进了房间,里面亮了许多,一扇小窗将光线打在了钟意和燕过的脸上。

    昨晚忘记拉小窗帘了,京月走上前,伸长了手臂想把帘子放下来,让爹娘多睡一会,左右今日无事嘛。

    手已经放在了帘布上,京月却猛地一转头,她额间鼻头瞬间泛起一层冷汗,浑身汗毛直竖,心砰砰砰,跳得快急了。

    这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无法言说的恐惧。

    京月挪动小步,不拉窗帘了,还是叫爹娘起床吧。

    房间太安静了,京月张张嘴,床上爹娘睡得好沉。

    “爹爹,娘啊,月月好饿呀。”

    京月双手撑着床边,探头去喊爹娘,一声高过一声,两个人就是不理她。

    京月生气了,她爬上床,瞪着眼睛,拿手捏燕过的鼻子,又挠钟意的痒痒。

    京月最终放了手,她不停擦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委屈道:

    “坏爹娘,快点醒过来!月月害怕,月月害怕,月月害怕呀……”

    胡婆婆耳朵灵,总觉得听到孩子一直在叫,胡大爷到底是了解枕边人,于是决定上来看看。

    进门的时候,胡大爷还在想,孙女婿真不懂事,怎么不先起来管管孩子,他忘了关客厅门,挟着一阵寒风就到了房间门口。

    然后他看到了两张死人脸。

    暖手用的茶杯坠落在地,臭丫头送他的杯子,碎了啊。

    今日天阴,有小雪,时而大风。

    早上传出的消息,这会快到午间,胡家已是挤满了人。

    到处都是哀哀哭声。

    所有人在不敢置信后,哭泣后,全都想不通,不明白,骂着老天,捶着自己。

    穆院长瘫倒在地,被赶来的何厅长扶到了座椅上,她眼神空洞,欲哭无泪。

    直到梁老板出声,他捂着眼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安排起了后事。

    胡大爷坐在廊檐下,两手插进绿大衣的袖子里,面无表情看着一院子人走进走出地忙活。

    堂屋被空了出来做了灵堂,所有事情都是梁老板定下的主意。

    胡大爷没意见,或者说,一上午了,他根本就没再出声过。

    胡婆婆等人更是没有意见,压下了惊痛伤悲,只先听梁老板的安排。

    王嫂子抱着呆愣的京月,找了无人的房间一角坐下,但不论她说什么,孩子都没有反应。

    外面传来了更大的动静,棺材买回来被抬进灵堂,接下来就要抱他们下来了。

    “有信,身下有信!”

    是韩小天在声嘶力竭地喊,所有人听声聚回到二楼。

    除了胡大爷,没了眼前的人影遮挡,他一直盯向的,原来是那株石榴树。

    钟意和燕过给所有人都留了信,开头统一解释了他们患病已久,这谎言太拙劣了,所有人都不信,这会却都哭着说:“难怪呢。”

    这其中有一封还是给何晶晶的,何厅长代替拆开,里面拜托了她要安慰小月月。

    除了何晶晶,没人再提自己收到的信中还说了些什么,只是从这一日过后,大家好像都更忙了。

    胡大爷沉默了六天,在第七天的晚上,突然在廊檐下,做起了那套体操,他边做边环顾四周,又时而望天。

    他浑浊的眼睛里绽出两道光芒,和夜空上的星星们相互照映着。

    “丫头啊,我好好活着呢。”

    “我还会活得长长久久,那埋在土里的一半,我拔上来了,你就放心吧。”

    “燕小子,不管是阴曹地府,还是轮回再生,你都给我听好了,好好待她。”

    “丫头,要不你还是在下面再等等,下辈子,做我亲孙女。”

    画面开始扭曲加速,接下来的几十年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快进键。

    著名演员夫妻双双离世的新闻,在所有报社的头条上,被传递于无数双手之间。

    很快热度下去,后来人们开始忘记。

    青霉素被广泛用于军民之间,又在某一天突然被宣布,它真正的发现者是钟意和燕过。

    是那对被人们几乎遗忘了的演员夫妻。

    无数张感谢激动的脸闪过,女学生、老人家、农家夫妻、稚嫩儿童等等等等,还有太多太多年轻的战士们。

    世道越来越乱,符成俊咬着牙坚持拍下去的电影,引起了巨大水花后,却依旧浇不灭饿狼牲畜们的邪恶野心。

    但情况到底是好了一些的,战争比另一个世界结束得早了,无数人因此存活了下来,胜利来临,华夏即将崛起。

    一只蝴蝶能带起一场远方的风暴。

    两个异世魂已经煽动了他们的翅膀。

    多少人因为追逐东方梦而来到了华夏。

    多少人又因为一颗医者仁心奔赴江海。

    世界的轨迹有轻微的变动,人夹在其中如肉眼不可见的尘埃,有无数人活了,也有一些人没能活。

    梁老板一心致力于研发药物,吸纳了各国医药天才,陆续推出了多种疾病克星。

    他没有按钟意给他的信走,或者说他只听了一半。

    直到时间来到平国26年,战争初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离开江海城。

    但是因为这场时隔五年的敌袭,战乱中梁老板失去了他的太太,那个温婉柔善一直支持着他的女子,死在了没有他在的家中。

    而他当时正和三个儿子呆在药厂。

    没过两天,林氏育婴堂便关了门,所有孩子在梁老板安排下各奔东西。

    又是不久,燕京月在从学堂回来的路上,不幸遇到袭击,武力不敌下被张柱子以命相护,那个要给燕家拉一辈子车的汉子,终是没有挺住,当场倒下不起。

    刘警长早在一次械斗中被枪杀,何厅长愈发权大势重,也不再和这群人往来,金家夫妻远渡海外,顺便带上了吴老哥一家出国寻子。

    符成俊导演也被家人绑上了船,人在他国,继续着他的电影理想。

    剩下韩小天死守燕京月,和穆院长一起住在了胡家二楼,与胡大爷一家相互支撑。

    梁老板装好了书画黄金珠宝外币,于某一夜,直接带人上了胡家,强硬地将燕京月、穆院长、韩小天和胡大爷一家,送上了去往香江的大船,并且在船上安排了死忠的人手。

    上船前,黑暗中有辆无牌汽车驶来,许久未见的何厅长亲自开着车。

    见到戒备的众人,他打开车门,牵着何晶晶到了人前,又搬下来几个沉甸甸的箱子,将他最重视的一切交给了燕京月。

    全程没有人说话,何厅长走之前,突然越过几人,抱住了穆院长。

    两个满头银发的人相拥无声,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何厅长匆匆离去,何晶晶懵懵懂懂,见父亲要走张嘴欲哭,被燕京月哄着转移了视线。

    就这样,梁老板与大家告别,带着三个儿子死守在了江海城,一生奉献于医药,也因此,在华国成立初期,为战士们躲过了一场著名的假药之害。

    香江岛上,胡大爷果真挺着活了很久,送走了胡婆婆,送走了穆院长,送走了王嫂子夫妻俩,直到不行了的那天,他将已是女强人的小月月交托给了不再年轻的韩小天。

    韩小天臭了一辈子的脸,唯独面对燕京月,用尽了所有温柔,守护了她整整一生,不肯让年长十几岁的自己死在她的前头。

    燕哥和钟姐的小月月,他的京月啊,已经面对了太多亲人的离开,所以他硬是挺到了京月离开的第二天,才安心合上了眼。

    燕京月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想起了爹娘留给她的那封信。

    她望空呢喃的话,韩小天都没有听清。

    她说:“爸,妈,我知道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的呢,你们看,我也好好的,很听话,能等等我吗?”

    “让我再做一次你们的女儿吧,亲生女儿。”

    黑暗中,床上的钟意在睡梦里发出一声哀鸣,她哭着坐起身来,惊醒了燕过。

    燕过的脸上也是一片冰凉泪迹。

    他抱紧了哭到颤抖的钟意。

    “我梦到了……”

    “我也是。”

    黑暗的房间里,两人重复说着梦中细节,做不到停下嘴,舍不得倒下睡。

    这样的哀思悼念,也只能发生在这样的黑夜里。

    这个现实世界,不会有人能懂得他们,他们便依靠彼此,度过这艰难时刻。

    谁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今晚睡醒后,没有再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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