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生副镇长于巧英是唯一的女性镇领导,三十来岁,面容姣好。女人的话题总是比男人多,而且大多围绕油盐酱醋茶这个基本点。看男人们杯来盏往,她感慨道:“上个月工资已经用光了,也没买几样东西,都贵得吓死人。前两天去看菜油还三块,昨天就三块五一斤了,真没法过了,我恨不得把后半辈子的东西都买齐了!”
居家过日子是女人操心的事,男人们向来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可现在不行了,物价涨得和雨季的河水一样,已经严重降低了家庭生活质量。对于他们来说,首当其冲就是烟的问题,先是档次一降再降,接着就是隔三岔五地被老婆断粮草。老关就很认真地说,“零花钱”被老婆缩减掉了一多半,一笔藏得很好的“小金库”都被老婆查缴收缴了,引得众人发笑。
副书记、纪委书记郭大鹏说:“我爸妈上周去省城江映我哥家,本来打算过完春节再回来的,结果昨天就回来了。我爸到家就说,还是窝在乡下家里好,不愁吃不愁喝。还是我妈偷偷告诉我,省城的物价涨得象大江的洪水,样样东西贵得吓人。他们一过去,凭空增加了两个人的开销用度,没几天我嫂子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周广仁说:“女人当家不容易的。”
“可不是!”郭大鹏点头,又说,“我嫂子天天下班回家就唠叨这也涨了,那也贵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爸赶紧拉着我妈回来了,体谅她。我哥今天还打电话过来说,真是没办法,物价涨得厉害,本来真不想让爸爸妈妈走的。据说省城的商场买东西得排队,新到的商品一上柜,也不管是什么,买回家能不能用,掏钱就买。我哥说许多小商店都进不到货了,有的小店干脆关门了,剩一点商品就留给自己了。”
郭大鹏父母和老婆是农村户口,家里还有田地,自己上着班还种着田,解决了一家人的口粮问题。
“还是老郭好,手中有粮心不慌。看来农村也挺好的,有粮食吃,心里有了依靠,东西越贵,他们越不买,不象城里人疯了一样抢购东西。”副书记、武装部长李兴民感叹道。
郭大鹏是有名的会算计,老婆虽是农村户口,却在镇林管站上班,家里老头子还开着小卖部。
李兴民的感叹是有道理的。他老婆原来也是农村户口,当年为了弄个农转非,挖空心思,家里的积蓄全搭上了才如愿以偿。他老婆农转非是转成了,却几年没班上,还为这事影响了他的仕途。他原来是很有希望提镇长的,就因为这事,县常委会上最终没通过,至今还是个副职。
郭大鹏账算得清楚,没下力气办老婆农转非的事。没几年,事实证明郭大鹏的选择是对的,城镇户口几乎成了废纸一张。他不但省下了一大笔钱,老婆照样和李兴民的老婆一起在镇林管站上班,钱少拿不了多少。更重要的是,他因为没有象别人一样钻门路为老婆搞农转非,被提拔当了镇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后来居上高过李兴民一头,年龄还比李兴民小一截。
“我妹妹在东洲,前天打电话来也说,他们那里也是排队买东西,还劝我能买就赶紧多买点。东洲许多商场里把多少年的库存品都卖掉了,我妹妹连人家压了七八年的衣服都买回家,连一点折扣都没有,也不管以后穿上穿不上。”于巧英十分感叹,语气里深感自己的抢购行为正确。
“还有更好笑的呢!我表哥在哈尔滨,他一个同事在商场排队,排到他时只剩下一台坏电扇。营业员要放起来,他说这台电扇我要。营业员说这是坏的,他说坏的我也要,自己回家修修就行了。哈尔滨夏天短,平时大家很少用到电扇,这个人连坏电扇也要买!我表哥说这事还上了报纸,传得很远,我前天还真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新闻。”
“对了,周书记,咱们是不是再加发点粮油补贴?”于巧英问道。这些传说远在天边,是别人的事,不关自己,可以说说笑笑,可物价的上涨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真真切切。
“这事不该问我吧?批钱的笔在你们政府手里捏着,问我干什么!”周广仁笑呵呵地打着太极拳。
有几个人就看着闻同。闻同笑咪咪地道:“上一次通货膨胀在几年前,当时引发了疯狂的抢购风潮,这一次已经可以定性为通货膨胀了。我估计还会持续较长时间,应该在两到三年吧,明年的物价上涨压力会更大。”
胡林是正牌大学生,平时经常关心时政新闻,就接着闻同的话问道:“闻镇长,这两次通货膨胀有什么不同?这次中央政府采取什么调控措施?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胡林的提问用意是在帮闻同转移话题。闻同本不想深讲,见胡林问了出来,心里一转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上一次通货膨胀是由财政赤字引起的,当时进行价格闯关,一步就放开了价格。结果老百姓对物价上涨的预期非常强烈,爆发了抢购大潮……”
“中央政府随后进行了宏观调控,降低利率刺激经济增长,这样国内经济就经历了连续几年的高增长,甚至是泡沫性增长。但是,这又造成了全面的投资膨胀,导致信贷失控……”
“中央政府认识到了风险,就从金融环节着手治理。不过经济要增长,物价要调控,二者要合理平衡,这就导致调控的过程势必要延长。我预计明年物价会涨得更厉害,是个峰顶,后年会开始步入下降通道,到大后年应该可以‘软着陆’。”
大家听完闻同的话,感觉专业性很强,似懂非懂,尽管闻同努力说得简单明了。他们更关心的是他对于巧英所提意见的表态,得到的信息却似是而非。他一方面在说通货膨胀很厉害,持续时间长,似乎是说该给大家加发点粮油补贴。但细一想,他又没有明确表态。于巧英就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周是只老狐狸,又来了一只小狐狸。
金光辉吐了一口烟圈,不阴不阳地说:“小闻到底是高材生,理论知识很丰富,我就是听不明白。”
大家一听,心里一格登,叫“小闻”?
大家都喊闻同“闻镇长”,虽然心里有那样这样的不服,口里却不愿失了礼数。金光辉独独喊“小闻”,听在人耳里格外地突兀。说他理论知识丰富,其实就是公然讽刺他工作资历不足,没有实践工作经验,不能服众,再刻薄点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其实金光辉说的也是大家心里想的,只是他挑头说出来而已。在座的人工作时间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几二十几年,周广仁工龄甚至长达三十余年。这样的老机关心态有着惊人的相似,看到比自己资历浅、年纪轻的干部,不作调查,不作分析,不管你的知识水平、工作能力怎样,上来就给你扣个经验不足的帽子,再来找你别的毛病。这一方面是思维定势使然,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妒忌心理作怪的自我安慰。他们往往不想着去丰富自己的知识,不去提高自身的工作能力。
闻同是在边湖市委市政府机关呆过几年的,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况遇到过不少,一想就把金光辉的心态琢磨了个八九不离十,脸上仍旧是笑,不与他计较,说道:“金书记过奖了,政府工作还要周书记和各位的帮助支持。”
唐良成借着三分酒意说道:“老金,你和闻镇单独喝一个。闻镇,老金很能喝的。”
闻同就琢磨着味道有点不对,由不得暗生警惕。唐良成看着是在劝金光辉向自己示好,弥补刚才的话,但仔细一想,并不那么寻常,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抓住这个事不放,要加深金光辉和自己两个人对这件事的印记。中午吃饭王部长在的时候,金光辉就没怎么喝酒,明显不是很能喝的人。
对金光辉这种情绪形之于色的人,闻同并不在意,更不想计较,只是一笑置之,姿态很高。但对于唐良成,他暗暗留上了心。他感觉这个人心思不简单,可不象他粗豪的外表那样。
周广仁心里明镜似的,很看不起金光辉的心胸狭窄。他心道这个闻同年龄虽小,境界却高得多,城府不浅。
金光辉没有理会唐良成的话,自顾自端坐着吸烟。周广仁适时地举起大酒杯,说道:“今晚的酒差不多了,大家都没少喝。”他偏头问闻同道:“我们结束吧?”闻同表示赞同,他就说:“那好,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最后大家一起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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