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同已经回到镇政府,留守的胡林详细地向他作了汇报。考虑到金光明一会儿就要返回镇政府再次召开会议,随后还要回县里参加常委会,时间紧迫,闻同做了两手安排。他让胡林通知鄢老三饭馆做好宴请金光明的饭菜,同时要求镇政府食堂也要做好接待准备。
没一会儿金光明回到镇上,果然不同意去鄢老三饭馆。胡林就马上通知老鄢把烧好的菜送到镇政府食堂,众人陪着金光明、汪红光、盖如东一起到食堂就餐。
再次开会时,金光明先听取了各位镇政府干部汇报对群众安抚工作的落实情况。由于村镇两级干部及时进村做工作,公安局的人也没有追查被抢的稻谷,没有大肆抓人,村民们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那些成功抢粮的人,回到家后都纷纷藏到山上,或跑去亲友家,得知这情形就陆陆续续偷跑回家。
金光明放下了心,就直达主题,说道:“同志们,这是一起情节极为严重,性质极为恶劣的群体性事件。农民朋友们为什么做出这么激烈的行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在犯法吗?不是的同志们,他们是被逼的,是走投无路!他们为什么被逼得走投无路?是谁蛮横地逼得他们走投无路?身为党员、干部,我们要时刻想着人民群众的利益,要关心爱护人民群众,要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要有为人民鞠躬尽瘁的精神,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干好工作,才配称为一个合格的党员,才是一名合格的领导干部!我现在请镇领导反思问题,要从灵魂深处进行反思!我们要深挖根本矛盾,只有找准根本矛盾,才能对症下药,制订有效措施,才能长治久安!”
周广仁心里一声哀叹,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已经不再掩饰了!
周广仁也是有所准备的,发言中说道:“金副县长,汪局长,各位同事,今天发生这件事,我再次向县委、县政府检讨,是我这个一把手班长没当好,放松了思想学习,工作上出现了失误。为了发展农村经济,帮助农民发家致富,年初经镇党委集体研究决定建立西瓜基地。大家也看到了,今年西瓜是取得了大丰收的。可惜市场行情瞬息万变,我们村民的西瓜大量滞销,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
“为了帮助村民们走出困境,我们镇党委、镇政府想尽一切办法,采取了大量措施。措施包括主动出门推销西瓜,指导村民秋种,组织村民开展互助互救,对鳏寡孤老、特困户进行救助。出了这样突发性的事情,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够细致,没有更深入地做好村民的思想工作。我代表镇党委表态,坚决落实县委、县政府和金副县长的指示,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同时,继续深入做好西瓜推销、村民互助互救和政府救助等各项工作,请县委县政府和金副县长放心!”
周广仁自始至终不肯说这是一起“事件”,而是用“事情”来替代。
金光明听他长篇大论下来,与其说是在反思错误,不如说是在为自己辩解,表面上看倒也能自圆其说。他心下还真是有些佩服这个老家伙,几十年的官场没有白混。不过他却懒得去辩驳,到时自有纪委、组织部的人出面来调查了解,还是留到常委会上再说。
作为政府主官,闻同接着发言:“刚才周书记已经作了反思总结,重复的我就不说了。对八里源、红岗两村的公粮征缴,工作的确做得不够细致,最终导致发生这件事情,我诚恳地向县委、县政府检讨!”
闻同的话很短,但传达的意思却极为丰富:第一他是支持周广仁意见的;第二他同样使用了“事情”而不是“事件”这个词;第三他只谈到公粮征缴工作不够细致,并不认为这是不关心人民群众利益。做基层工作有时候采取一些暴力手段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本市乃至本省现实环境如此。
金光明很快就离开会场,赶回县城参加县常委会议。在全体镇干部会上逼着周闻二人反思错误,就是要打响战斗前的第一枪,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晚上的常委会议开得并不激烈,那些事不关已的常委们态度很明确,就是高高挂起,随大流表表态。
会上金光明态度很激烈,痛心疾首地向各位常委报告了事件的细节、采取的措施和目前的状况,把事件定性为“情节极为严重、性质极为恶劣的群体性事件”,指出村民缺粮、面临挨饿威胁的根本矛盾并未解决。同时,他提议暂缓追查被抢的库粮,免予调查哄抢公粮村民的法律责任,并追究镇党政主要领导的严重渎职行为,以平息民愤,稳定干部队伍,缓和社会矛盾。他不好提对李兴民的处理,以免惹来非议,说自己报复李兴民的冒犯。
凭心而论,金光明的发言是中肯的,建议是合理的,所以常委们并没有人马上出言反对。
赵达成没有急于表态支持,他要听听大家的意见,直接点名道:“金副县长已经报告了情况,大家各抒已见,阮县长。”
金光明暗中支持唐良成策划的阴谋,阮洪通是不知情的。但是他看到金光明罕见激烈的态度,就知道这个“盟友”是有目的的,他得予以支持和呼应。判断清楚了情况,他干脆地说:“基本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的意见是先解决人的问题。镇党政主要领导严重渎职,已经不适合再呆在这个岗位上,建议组织上尽快作出人事调整。解决了人的问题,才有可能解决存在的根本矛盾,也才能创造稳定的局面。”
接下来根据班子排序,各人先后发言。大部分人是打太极拳,不明确赞成,但也不反对金光明、阮洪通的意见。只有王金生提出一点明确意见,就是建议先由县纪委、县组织部进驻调查,根据调查结论再作定夺。事实摆在那里,他再不能无原则地为周广仁说话了。
摸清了大家的立场后,赵达成开始作决定性发言了,说道:“杳踪镇发生这些问题,其结果是令人痛心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这是发展中的问题,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要用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解决。为了避免突然的人事变更造成不必要的动荡,我赞成王部长的意见,还是先请纪委、组织部联合调查,等调查结论出来后再作处理。再就是,我同意金副县长暂缓追查库粮,免予调查哄抢公粮村民法律责任的意见。最后,我要强调的是,我们允许干部犯错,鼓励干部改错,但并不等于就姑息我们的干部。所以,我还要提两条意见,第一,对那个逃避工作、喝酒误事的镇党委副书记……对,李兴民,撤销党内职务。第二,对工作不够细致、激化矛盾的闻同同志,要公开批评,就由阮县长在县长办公会上宣布,但不必记入档案。”
李兴民的错误事实清楚,性质恶劣,就是有人想为他说话,也无从出口。至于闻同,自然没有人为他说话,不记入档案已经是赵达成顾虑到陈市长这层关系。所以会议很快就围绕一把手书记的意见,形成了决议。
常委会决议的内容,很快传到了周广仁、金光辉等人耳中,各人滋味不一。老周一方面庆幸没有被马上撸掉,另一方面也知道等纪委、组织部调查结束,自己还是难逃下台的命运,不过是处理轻重程度、如何安排的问题。但他又想到赵达成态度并不明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带着这一丝希望,他强打起精神处理工作。
金光辉本来很失望,但在金光明的一通训斥下,也明白了纪委、组织部的调查不过是一道组织手续。事实摆在那里,谁也无法歪曲、掩盖,老周怎么也逃不脱下台命运的。
闻同对自己受到县长办公会的公开批评,并没有什么不满。在领导征粮工作上,他的确是有考虑得不够细致周全的地方。让他大感不平的是,周广仁居然毫发无损,他反而被公开批评,真是干得多错得多。不平归不平,他没敢表露出来,只是自个儿苦苦地闷在心里。他在望水人地两生,竟然还不知道常委会上阮洪通提议免除他的职务。
第二天,对李兴民的免职文件下达到了镇里。李兴民接到文件后,向周广仁请了病假,给自己跑调动去了,再没脸呆在杳踪镇了。他可是把周广仁恨到骨髓里了,要不是老周搞什么西瓜基地,他怎么会陷入这个泥潭里成为牺牲品呢?他驻点的红岗村,就转给了胡林。胡林作为党政办主任本来是不用驻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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