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明能干又富有野心的女人,受到这样的压抑,长此以往就变得没有耐心,脾气暴燥,丈夫和女儿就成了当然的渲泻对象。好在陈照东理解妻子,总是宽容地忍让和抚慰她,才没让家庭破裂。
对女儿失望的娄玲,开始为她的未来操心了。她不止一次地和丈夫提及,要早点为女儿的未来做准备,要着手为她积攒财产,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富贵平安。对妻子心理上的这些微妙变化,陈照东并没有真正重视,当面以为然,转身就忘。夫妇二人年轻力壮,事业上正是上升期,女儿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考虑她一辈子的衣食问题,他觉得这简直是庸人自扰。
陈照东实际上并没有完全理解妻子,不完全了解她的心理状态。他没想到娄玲升了局长后,就象变了一个人,以前不定时暴发的脾气再也不见了。一次睡前,他搂着娄玲感慨地说,现在家里终于空前和谐了,看来权力对于女人一样是会上瘾的毒药,以后不能再让娄玲为他作出牺牲了。
对于闻同的到来,娄玲是欢迎的。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她看到了恋爱时丈夫的身影,才华横溢又脚踏实地,有着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和人情练达。她知道丈夫很器重这个年轻人,相当程度上也是因为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夫妇二人有时候谈起闻同,一致认为是个可以重点培养的好苗子,前程不可限量。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在闻同身上,她其实还寄托着一种在妮妮身上无法实现的望子成龙的幻觉。
闻同带来了一堆杳踪镇的特产,两套在边湖百货大楼挑选的最贵的化妆品,以及一套送给妮妮的高档服装。陈照东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但对于亲近可信的人送一些不过分贵重的物品,或者给老人、孩子送个不太重的红包,他也不排斥。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过于原则化就是个异类,是无法容纳于社会的,更不要说容纳于那个小环境中了。
娄玲的母亲出身于边湖乡下,她吃母亲做的饭长大的,嗜好一口乡村土菜。见闻同带的杳踪镇特产是干蕨菜、干马菜苋、辣椒、鲜活的野山鸡等物,她十分开心,笑道:“小同,真是些好东西,多谢你有心。——妮妮,出来吧,你小同哥送你衣服,出来穿上试试。”
娄玲对待闻同一直都很不错,把他当作一个晚辈看待,从不象有的官太太那样视丈夫的秘书为仆佣,呼来喝去。不过闻同几次见她对丈夫和女儿发脾气,有两次甚至差点动手打妮妮,对她却是又敬又怕,面对时总是谨小慎微。这会儿见她喊妮妮出来试衣服,显见没把自己当外人,闻同心里感觉暖暖的。
因为闻同和妮妮年龄差距不太大,娄玲还曾经动过把妮妮嫁给闻同的念头。她有一次对陈照东说,小闻这孩子不错,妮妮要有这么一个人照顾她一辈子就放心了。没想到陈照东斩钉截铁地阻断了她的念头。陈照东的理由让她无法反驳,女儿自小就生活在双亲的阴影下,不能让她将来再生活在丈夫的阴影下,那样她一辈子也不会幸福的。
妮妮听到妈妈喊,有些迟疑地放下厚厚的练习题,磨蹭了一会儿才从房中出来。看到闻同她眼中露出一抹喜色,腼腆地喊了声“小同哥”。
闻同见她的神态,就知道娄玲给她施加的学习压力不小。之前在边湖工作时,他曾经应娄玲的要求辅导过妮妮的英语,知道妮妮自卑心理很严重。
娄玲把妮妮叫过来,取出上衣让她试穿。闻同买的是紫色的中款风衣,妮妮穿着很合身,配上她白净的面庞,一下子就让小姑娘脱胎换骨般地出色。
娄玲站在妮妮身前,不时地为她整整衣领,抚抚肩衬,满眼都是慈爱之色,夸赞了好几句。妮妮却有些不自在,不十分适应妈妈这样的亲昵,尽管妈妈最近变得和气了很多。她心说再漂亮你也不允许我经常穿,家里漂亮的衣服还少了吗?
试过衣服妮妮回房继续学习,娄玲陪着闻同说话。可能是受到刚才妮妮试穿衣服的影响,娄玲说着说着,情绪惆怅起来,叹道:“妮妮这孩子性子太弱,我们也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唉,真为她以后担心!”
闻同坐的地方斜对着妮妮的房门,房门并没有关严,他从缝隙中看到妮妮并没在学习,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娄玲刚才的话她应该听到了,估计被深深刺激到了。孩子被父母当着外人的面否定,受到的心理伤害是很大的。闻同当初因为要辅导妮妮的英语,特地读了一些教育心理学方面的资料,对这些有所了解。
又小坐了一会儿,闻同起身告辞。陈照东今晚参加接待活动没在家,他白天已经求见过,因此不必非得等他回来。
清闲了多年的马凤玲和她领导下的经贸办,就象一架尘封经年的机器,有一天突然被翻出来,轰隆隆地全速开动起来,免不了手忙脚乱。镇里已经和四海有芳签了投资协议,和富铜集团的合资也在积极推进中,千头万绪,一应琐碎事都得她去具体落实。经贸办原来只有她和小徐两个人,考虑到工作量大,闻同临时从其它部门调配了两个人给她。
晚上马凤玲和四海有芳的常总陪着杳踪机械厂留守的办公室王副主任吃饭,商谈租用遗弃厂房及库房的事,回到家已经是十点了。她最近人虽然很累,精神却很兴奋,感觉所做的工作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很充实。
杳踪镇穷,镇中学也穷,条件十分艰苦。马凤玲的丈夫老吴是骨干教师,又是镇中学的副校长,才住了个大单间,拦腰隔断成两间,外间待客,里间住宿。一般的教师只能住一个小单间,一些近一两年毕业分配进来的老师连独立小单间都没得住,要么和别的老师合住一间,要么回自己家住。有的老师就是杳踪镇人,家在镇上或者乡下,离得近。
到家一进门看到外间居然还有几个客人,马凤玲颇为意外。来的客人都是老熟人,其实算不得客人,管立昇夫妇,还有一个是就住在隔壁的高三年级组长李易秋老师。
老吴一点也不老,因为不到中年头发就谢掉一多半,大家半真半假地喊开了老吴,他也乐呵呵地接受,一点不着恼。马凤玲一进门,他赶紧起身接过马凤玲的包,跟着递过去一杯温水,让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妻子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着实让他心疼不已。
房间原本就小,再多一个人,就更拥挤。老吴从里间搬出来最后一把椅子,放在连接里外间的门中,人坐上去面朝外,以便让外间的空间尽量宽松一些。
“你家老管行啊,我们闻镇长去机械厂,他连一句客气话也没有,还得闻镇长请他吃饭。”马凤玲一屁股坐下,“咕嘟、咕嘟”灌下一杯凉茶后,毫不留情地对着管立昇的老婆沈燕抱怨道。
沈燕知道自己丈夫是个不精于人情世故的人,为此吃尽了苦头,在单位里混得江河日下,被当权的领导们排挤。听马凤玲一通抱怨,她转头瞪了管立昇一眼,又转回头对马凤玲道:“凤玲,你知道他这个人,榆木脑袋不开窍!”
管立昇倒没觉得老婆的指责刺耳,因为这个没少被老婆唠叨,已经习惯了。马凤玲一说,他马上醒悟过来,觉得自己确实是失礼了。他心里一阵自责,跟着又是一阵沮丧,暗叹人情世故方面是自己这辈子最欠缺的。对这个缺陷他常常苦恼不已,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变不了。
管立昇挺有好感,比较认可闻同,说道:“你们那个闻镇长年龄不大,水平不错,还真有些才能。”
“人家是国立大学的本科生和硕士,又做过市长秘书,在国家级和省级刊物上发表过不少文章,在你嘴里只是‘有些才能’啊?就这么夸人?”马凤玲性格泼辣强势,得理也不会轻易饶人。好在沈燕对她很了解,不然还以为她真生气了。
管立昇尴尬地笑道:“难怪,原来是国立毕业的。——对了,他前些天说要介绍两个朋友我认识,到底是什么事啊?什么时候能见上?”
管立昇不精于人情世故,但有一样大大的好处,对他人的态度和话语也不那么敏感,比较有包容心。象马凤玲这些不那么中听的话,他就不以为意,一点也不生气。就是这个好处,让他得到了许多人的理解、尊重和信任。
马凤玲说:“我正准备找沈老师说这事呢,你自己倒找来了。今天下午闻镇长让我转告你,他有两个朋友国庆节会来找你,请你务必耐心等几天。还有,他还说,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去找他,他会尽力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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