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同却没有接话,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水,赞道:“茶不错,泡茶功夫更出色!”
韩清影走过来斜坐到他沙发宽大的扶手上,一手撑住沙发靠背,一手扶着大腿,笑道:“这算不算政客作派?”
闻同失笑道:“一转眼就拿砖头砸我?”
韩清影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端正,线条明朗,眼睛深邃,神情坚毅,此刻却带着一丝孩子式的狡黠。
她觉得心头某个东西轰然倒塌,一时间慌乱得无法控制自己,脱口道:“闻同,我一直单身你知道吗?一直单身,这么多年一直单身!没有过伴侣,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只有孤家寡人一个!”
闻同一怔,半晌说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就这么过来了!”韩清影喟然一叹,又道,“我忽然觉得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
闻同看着她道:“清影,人都需要一个家,事业再重要,是无法替代家的!”
韩清影默然良久,站起身慢慢坐到闻同对面,说道:“我订的是商务套餐,很简单,该送来了。”
她话音刚落,服务员敲门送餐来了。两人隔几而坐,边吃边聊,说着大学时候的趣事,没有再聊各自的工作和生活。
快九点的时候,闻同告辞。
韩清影送他到电梯口,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忽然道:“那块玉石,我会一直原样留着,直到你认为该雕刻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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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鲁然的判断完全正确,蜃西的地方政府和矿冶企业果然处于不设防状态。临近春节,官员们忙着给领导拜年或接受下属拜年,企业开始放假,人心松散之下谁会想到有记者来暗访呢?
不过,遗憾的是在省政府紧急通知的重压下,过半矿冶企业临时中止生产,在生产的也严格按国家标准排放,让她抓不住现行。
对这次采访她做足了准备,抽调精干人员成立采访小组,联系可靠的线人,甚至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突击学习蜃西话。
在线人小邹姑娘的帮助下,她连续在上峪市主要矿区采访了五天,走村串户,实地调查耕地山林河流湖泊,获得了大量的录音、照片和视频。
采访小组几位成员分头行动,其他人在蜃西别的地方采访。
除夕下午,她回到花城市区和来蜃影旅游度春节的家人团聚,小组其他成员则各自飞回老家过年。
因为接下来几天要出门旅游,她没有和家人一起看春晚,而是把自己关在套房的卧室赶着修改整理稿件。
“峔龟山乡位于上峪市西部山区,全乡一万二千户籍人口,人均水田不足三分,人均旱地大约六分。这个乡有两大特产,一是丰富的铝土矿,二是蜜桔。十二年前,全乡第一次解决了温饱问题,主粮是旱地出产的玉米和小麦,水田产出的稻米是辅助口粮。也是在十二年前,乡里的铝土矿开始大规模开采冶炼。从八年前开始,全乡开始返贫,重新跌入温饱线下,或者说再次陷入严重缺粮状态。可怕的是,这种状态呈逐年加重的趋势,到今天全乡农业生产基本陷入瘫痪,迹近于无。出现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是,冶炼排放的烟雾让主要农作物无法生长,水质和土壤重度污染造成农产品检测严重超标,自然形成和人工修建的水利设施遭到严重破坏,让农业生产缺乏基本的灌溉保障。”
“生存环境的极度恶化,让峔龟山乡出现移民潮,全乡一万二千户籍人口超过八千人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一种普遍的路径是,成年劳动力选择外出打工,然后把家中的孩子接过去,条件好一些的还把老人也接过去。崃砥村的邹水忠今年三十六岁,夫妻两个同在之水省一家皮鞋厂做工,每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两口子每月收入接近四千元。这份收入在打工的乡亲中算中上等,所以邹水忠四年前就把两个孩子和父母接到身边。两个孩子在读初中,每年的借读费、生活费等等开销在一万八千元左右,再除去一家人必不可少的租房和吃穿等支出,他们挣的工资所剩无几。他听人说村里被污染的水和空气会损害生育能力,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接过去。他最大的愿望是孩子考上好的大学,尽快参加工作挣钱,改变家庭随时可能陷入崩溃的窘状,不过他的梦想最快也要在七年之后才有可能变为现实。”
“腊月二十七,他听老乡说家乡的矿冶企业春节不让排污了,春节后省里开始整治,临时决定坐火车回家过年。他非常幸运,在火车站退票窗口买到了几张绿皮临客坐票,得以实现回乡梦。他和父母、妻子、两个孩子已经四年多没回过老家,实在是太思念了。他说,四年多没到祖坟上烧过香,祖宗都快不认识他了。”
“这次回来邹水忠很快又有了新的烦恼,他父母不肯再跟他去之水省了。两位老人和儿子算了一笔账,他们去之水省,每个月拾破烂能卖三百五十元,晚上给上学的两个孩子做饭,节省孩子在外面吃快餐的钱,这样算下来每个月相当于六百元。但是,如果他们不在的话,房租、生活费等等开销就会省下来将近七百元。而且他们再跟过去的话,路上的交通费也要七百多元,以后回家至少又是七百多元。”
“两位老人说服儿子的另一个理由是,听说新来的省委书记要整治蜃西的污染,村里的情况慢慢会改变。有乡亲说,新书记原来在外地就为老百姓做了许多好事,很得民心的。这一点点希望看起来是那么地遥远和虚无,但却让两位老人有了盼头。邹水忠说服不了父母,在经过一天的争论后,他决定先把父母放在村里,如果半年后污染还是原样再回来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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