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这么一说,李谆反倒松下心来,拇指在鼻尖上一撇:“萧哥的战神之塞外,可不令契丹人闻风丧胆。战场上,那契丹汗王光是听了他的名字连兵阵都不敢跨出一步。”

    李嘉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瞥了一眼:“再厉害,他又不是我们梁国人。”

    李谆欲言又止地咽咽口水,其实他很想说,你两都好到这份上了,萧哥迟早不是你家的人么。是你家的,还不就是我们大梁的。可这话当着李嘉的面,他没胆说。

    李嘉将那几个契丹人的零星碎语反复咀嚼了几遍,眉头紧皱不展,李谆看不过去想分开她的神道:“不是说好出来散散心的,你看你,别说你这副身子骨,便是旁人像你一样时时殚精竭虑也抗不住啊。契丹人也好,萧哥也好,左右与我们此行无关,暂时放放罢了。”说着兴致勃勃地推着李嘉走向前方食肆:“这儿的烤羊肉可谓一绝,今儿我带你好好尝一尝。”

    李嘉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羊肉?”

    李谆心仪已久的烤羊肉最终没有吃到嘴,因为李嘉突然身体不适,他只得怀着深深的沮丧之情赶紧将人给送回驿站中。

    得闻中书相公贵体有恙,随性官员呼啦啦地将李嘉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相爷,要不要再请个靠谱点的郎中来啊!”

    “相爷,您可千万要挺住啊!下官、下官们可对付不了节镇的大帅们啊,呜……”

    “下官觉得相爷您可能是路途太过劳累,要不请两心灵手巧的丫头给您揉一揉,捏一捏……”

    “喂,长史大人别以为你比下官高一品,下官就不敢参你企图色诱中书相公哦!”

    “吵。”李嘉冷冰冰的一个字令门里门外鸦雀无声,连着先进门的那个郎中都被哄了出来。

    李谆一声不吭地把门扇拉上,对着一脸吃瘪的众人咳了声:“相爷他无大碍,休憩一下就好。各位散了吧。”

    “哦那就好……”

    “走走走,回去继续听曲儿。李大人你来不?”

    来个屁的来,李谆想到李嘉交代给他的事就发愁,你说他虽然在军中混,可让他亲自去跟踪几个人高马大的契丹人……李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发自心底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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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嘉说休息,却是捧着卷史书挨在油灯看着。书里说的是前梁时期太宗分封藩镇,梁国的情形又与前梁时期不大相同,不过虽然藩镇的势力已在上皇及现在陛下手上受到了极大的制约,却仍是不可小觑。襄王若想在最后的角逐中脱颖而出,必少不了这几位节帅的支持。

    所以说这一趟对李嘉来说还是大有用途的,正因如此,她也琢磨不透梁帝派她来的意思。究竟是试炼她,还是想试探她呢……

    想着想着,在闪烁的灯光下,李嘉慢慢伏着手臂闭上了眼。

    她并没睡多久,因为屋内多出的第二个人的响声几乎同时惊醒了她。额头贴上了片温浅的热度,将她抬头的动作拦住了。

    “都发热了,还不叫郎中来看看?”说话人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温温和和,像一壶煮不开、沸不了的水。

    若是给别的姑娘家听了定是如醉春风不能自拔,听在李嘉耳中就和毒蛇嘶嘶在耳边嘶嘶吐着信子。再昏沉的神智立马也清醒了,她不动声色地避开吕佩仁的手:“吕节度使怎么这时候来了?”

    窗外已是星夜如墨,近在咫尺坐着的吕佩仁身上披风未解,似才赶到:“我在武昌久等你不至,恐你路上遇着了什么事,便带人循路找来。一来便听说你病了,正巧我带的人中有懂医术的,你若方便就传他来看看。”

    李嘉此行是代天巡视,而不得她的传召,一个节度使竟敢贸然闯入她的寝居,节镇在边境的嚣张跋扈的可见一斑。

    “不必了,只是水土不服而已,略作休整就好。”李嘉很想打起精神来对付他,但她确实太过疲惫,脸上的恹恹之色怎么遮也遮不住。

    李嘉难得一见的弱势映在吕佩仁眼中,瞳中轻闪过一丝笑意,他低下头挨得离她更近了些,声音也放得更为低迷,隐隐带着暧昧的宠溺:“这个时候就莫逞强了,身子是你自己的要爱惜。”略微停顿了下,他屈起手指轻轻拂过李嘉微微瘦凸起的颧骨:“都说金陵水土养人,也不见将你养得多好……”

    “啪”吕佩仁的手被李嘉重重挥开的同时,厢房那扇可怜的梨花木门也被人给四分五裂得踢飞。驿站里其他人听到动静想探出头来看看,结果碰上李谆吃人似的目光,嗖得齐齐又缩回了脑袋。乖乖,李大人那扭曲的脸孔太吓人了……

    一柄短刀插在木桌之上,离吕佩仁的手指只有毫厘之远。

    李嘉已经连叹气的**都没有了,她在心底念了千遍要冷静要冷静,显然冲进来的这厮和她没有半点的心有灵犀。

    吕佩仁的手已在刚才刹那收回袖中,饶有兴味地看向脸寒似冰的萧和权:“本帅没想到这官驿的守卫如此疏忽,竟让刺客如此轻易闯入相爷房内。不过仔细看看,此人与燕国的萧王殿下似有几分相像?相爷,您看呢?”

    笨到别人一个动作就能激得他闯进来,这个人不用她看也知道是谁,可不就是燕国那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萧王殿下吗。李嘉无力地撑着额遮住半张脸,能说不认识他么……

    “老子的人你也敢动?”萧和权丝毫没把吕佩仁隐含威胁的话放在眼里,他关注的是一脸无所谓模样的李嘉,被揩了油她还挺开心的?

    李嘉赶在他发飙前及时截住他的话:“让吕帅见笑了,这是本相一位在此地的故人而已。多年未见,今日来了便邀来一聚。”事到如今,她只能睁眼说瞎话。这是吕佩仁的地盘,外围有着武昌镇数万大军,他要真不把她这个中书令放在眼里拿下萧和权,她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吕佩仁眼角微抽,多少还是顾忌着李嘉情面,淡淡一笑道:“原是相爷故人,约是本帅眼拙了。既然相爷故人来访,那本帅也不作多扰。明日相爷到了武昌镇,再正是摆宴替相爷接风洗尘。”

    “好说好说。”李嘉恨不得立刻送走这尊瘟神,她知道,这个情或者说是把柄是实实在在落在了吕佩仁的手里。

    与萧和权擦肩而过时,吕佩仁略停了停脚步,偏着脑袋含笑看了眼萧和权:“请让步。”

    萧和权的剑蹭地出了鞘,李嘉重重咳了声,萧王爷强忍着怒火一寸寸又按了回去。

    “你被人揩油揩得很爽么!”吕佩仁的影子还没彻底消失在驿站的门口,萧和权收住的怒火就一股脑冲向了李嘉:“我要是不来,你准备让他摸到什么时候!”

    你不来,下一刻我就剁了那厮的手了。李嘉默默在心里道,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所以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殊不知这样的沉默更进一步激怒了萧和权:“李嘉!做个宰相把你底气做足了是不!”萧王爷其实很委屈啊,你解释啊你就是解释一句我也信你和姓吕的那王八蛋啥也没有啊!

    这一句把李嘉给逗乐了,大汪吃醋的点怎么那么与众不同呢:“这和我做宰相有什么关系?”

    “官做大了,就有胆儿花了!”萧王爷一针见血。

    放屁,涵养很好的李嘉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粗话,脸上颜色也拉淡几分:“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么大喇喇地闯进来,你是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来?”

    萧和权闻言,勾起一缕分外阴冷的笑容:“怕?区区一个吕佩仁我还不放在眼里。他要再敢和刚才那样对你动手动脚,我就带兵踏平他的武昌镇!”

    “萧和权!”李嘉怒起拍桌:“这儿是我大梁!”

    萧和权浑身一僵,那缕冷笑倏地变得无比嘲讽:“大梁……好一个你的大梁……原来在你心中,分得如此如此清清楚楚。”

    “我分得清楚,你又何尝不是?”李嘉语声如冰,黑色的眼瞳里晦涩幽深:“你以为我不知道契丹人为什么在这里走动,燕国又有多少眼睛虎视眈眈这江南腹地!”李嘉越说越快,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尽了她胸腔间的最后一缕气息,低得只有他二人听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权禹有着同样的野心!”

    柴氏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属于萧氏,现在燕国皇宫内那把龙椅原本也应该属于萧和权。

    “你扳倒权禹是拥君护主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本就头疼的李嘉被他气得头脑发昏,已经管不上嘴里说得究竟是什么了:“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话音刚一落地,她整个人天旋地转,险些吐了出来。

    “李嘉啊,你们吵架的声音小点儿……”李谆心惊胆战地从破败的门扇里探出个脑袋,待看清里面情景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萧、萧萧哥,你要把李嘉带哪儿去!”

    萧和权扛着尚未回神的李嘉,咧出一嘴森森白齿:“老子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

    你给我把人放下!李谆还没出口的话在萧和权充血的眼光下胎死腹中,紧紧抱着门柱喃喃道:“别,别搞出人命就好。”

    萧和权哪还看他,扛着人扬长而去。

    后知后觉的梁国官员出来瞧动静:“李大人,相爷呢?”

    李谆看着一地破碎的木屑,忧伤道:“相爷啊,大概是被人劫色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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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甩上了马背,李嘉终于分清了东西南北,再好的脾气也爆了:“混账!放我下来!”

    “不放!”萧和权一跃上马,从李嘉身后勒住马缰,扯了个流里流气的笑容:“相爷您最好安生点,否则这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萧和权你混账!”李嘉在马背上一颠差点吐了出来,抵着翻滚的胃忍着恶心道:“现在你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李嘉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悬崖勒马?!”萧和权笑得让李嘉陡生出不详的预感,就见他弯下腰亲昵地贴着李嘉的脸颊,眼里冷光幽幽:“我巴不得带着你一同死呢,驾!”神驹高高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朝着郊野狂奔出去。

    “萧和权,有话我们好好说。”掣肘在人,李嘉试图换个怀柔之策,竭力从萧和权压制的手下抬起头:“那吕佩仁又没对我做什么,你闹什么脾气呢。”

    “你还等着他做什么?”萧和权冷冷低头看她,驭马的胳膊肘向下稍一使劲,李嘉那点努力挣扎顿时灰飞烟灭,重新被他强按在怀中。

    李嘉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这样受制于人的弱势姿态,压下去的火气又蹭了上来:“我最后说一遍,放我下来!!!!”

    萧和权掀起薄唇,吐出两字:“做梦!”

    李嘉的倔脾气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拼尽全力一头撞在萧和权胸前。

    萧和权没料到她这般大的动作,刹那不及间手一松,缰绳脱落,而李嘉整个人也一骨碌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重重栽在了地上。

    萧和权终于慌了神,一把抓回缰绳把受惊的马匹拉住,长腿一翻,一个箭步奔到了李嘉跟前:“媳妇!媳妇!”看着李嘉摔得七荤八素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又是恼火:“你多大了,知不知道轻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从疾驰的马背上跌下来的滋味相当不好受,李嘉只觉五脏六腑都一齐移了个地方,想吐又吐不出来,眼前金星直冒,听萧和权居然还骂她,嘴皮子一快:“我乐意!我想死!你管不着!”

    “……”萧和权手痒痒地又想揍她了。

    抱着李嘉从头到脚地摸了一遍,确定没哪折了,萧和权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握着袖子小心地擦去李嘉脸上的灰尘没好气道:“下回你想死找个没人的地,别死在我跟前,碍眼。”

    “萧和权,我发现官当大了,脾性长了的人是你啊。”李嘉嫌他笨手笨脚,不耐烦地想要拍开他的手,结果一动弹那股翻天覆地的恶心感又来了,趴着萧和权的手直作呕。幸而她早上没吃些什么,真吐也就几口清水。

    萧和权本还想趁着她不占理训她两句,一看她这阵仗什么狠话也说不出口,慌得拦腰想要抱她起来:“逞什么强!我这就带你回去!”

    “别,别动。”李嘉求饶地拉住他的袖子:“你让我好好躺一会,歇会就行了。”

    萧和权踯躅地望向四野,嘀咕道:“这荒郊野外的哪能躺啊,万一跳出来只豺狼虎豹怎么办?”却乖乖地扶着李嘉靠在块树桩子上,自己打了个口哨唤来马,从马背的囊袋里取出油毡,仔细垫在李嘉身下。

    李嘉头晕得难受,人倚着萧和权眼睛都没力气睁,嘴上还不饶他:“现在知道荒郊野外了,刚刚那股狠劲去哪了?”唇角向上一拉:“豺狼虎豹,有哪只豺狼虎豹比燕国的萧王殿下还厉害?”

    萧和权的脑袋被冷风一吹凉快下来了,自知理亏不敢还嘴,在心里直叨咕:平时不见说话,这时候话倒是一连串蹦出来不带喘气的。

    李嘉躺了会呼吸浅了下来,萧和权以为她睡着了便脱下了外衫,才要给她披上,李嘉闭着的眼睁开了条缝:“别。”

    “别闹了,冷。”

    “脏。”李嘉避开他,拎了拎袖子。

    萧和权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脏是指将才呕吐时不小心溅在衣上的秽物,忍着笑故意扳着脸道:“我说李嘉,有谁像你这么嫌弃自己的么。爷都不嫌弃你,你在那矫情啥。”

    李嘉死活不愿意,态度异常坚决:“你不嫌弃,我就嫌弃我自己了!”

    “……”

    夜里的温度下降得很快,李嘉本就体弱,萧和权试着出了个主意:“媳妇你好点儿了没,好点了我们就回镇子上换身干净衣裳。”

    李嘉认真地回答他道:“不大好。”意思是,我不愿动。

    这丫头还胡搅蛮缠上了!摆明是报刚才萧和权摔她上马的一箭之仇,萧和权怒啊,萧和权急啊,没办法的办法之下道:“那你先换上我的衣裳……”

    “你的衣裳?”李嘉拔高了声音,砸吧着嘴思考了好半天才勉强首肯道:“好吧……”

    “哎嘿,穿爷的衣裳还委屈你哪。”萧和权看李嘉那幼稚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口:“故意给我使坏是不?又想逗我了是不?”萧和权可还没忘记那天早上李嘉装傻装呆。

    李嘉被他没剃干净的胡须扎得脸发痒,耐不住地推开他,发脾气道:“你脱不脱!不脱我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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