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霞似乎终于被感染上了丛欣的情绪,知道这一切跟她们的生意合作无关。
“丛欣,你不要乱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
方明霞说不下去,丛欣却抢过话头。
“——我知道什么?知道你老公曾经如何睁着眼睛说瞎话,骗取别人信任,然后被害得家破人亡吗?”
“……”方明霞的声音,沉默了。
通话那头,只听得见窒息一般的寂静。
解语艰难的、努力的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她想要搞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丛欣跟方明霞撕破脸?
她跟博士是姐弟?
她那几乎失去存在感的老爸,曾让人家破人亡?
半晌,她又才听到老妈的声音。
没有了之前那种成功女商人的自信飞扬。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隐忍与破碎。
“说吧,你到底是谁?”
“呵,”丛欣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刻,“——‘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二十多年前,我也原封原样的,问过那个人呢。”
她又补充一句,“当时我的情绪,并不比你现在平静呢。”
“……那个人?”方明霞喃喃道。
“对啊,那个人,”丛欣的情绪似乎变得酸涩,“把你、把我,都害惨了的,那个男人。”
方明霞本能的否认,“你不要乱说,他不是,他没有害我——”
解语努力跟上她们的对话节奏。
——那个男人?
根据上下文推测,难道,就是方明霞毫无存在感的老公,连她自己也几乎全无印象的……老爸?
难道他,才是如今这一切的根源?
这时,一个笃定的声音,解释了她的疑惑。
她听到邵晖镇定的声音。
“丛欣,我们已经查出来了,你真实的身份,并不是什么文创珠宝大亨,而是二十多年前,警方在西南剿毒行动中歼灭的大毒枭杜某某的女儿……在那次行动中,我方卧底与毒枭同归于尽,杜某某的大部分党羽被捉拿归案,而你成为漏网之鱼,潜逃他乡,改名换姓,临走前还抢走卧底的一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博士,对不对?二十多年后,你卷土重来,处心积虑接近方家人,是为了报复?你别做梦了,我们的支援已经赶到,你插翅难飞,劝你及时悔悟,回头是岸。”
解语被这个邵晖证实的事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万万没想到,丛欣这位和蔼可亲、事业有成的“别人家母亲”,竟是如此的身份——她居然,是深藏不露的毒贩后代!
但比她更震惊的,是博士。
博士微微张嘴,眼睛眨也不眨,仿佛完全无法相信邵晖这番话。
他麻木的摇头,“不会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也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邵晖百忙之中朝他们道,“解语,博士,坚持住!我们的人来救你们了——”
博士不为所动,一脸木然,仿佛已经接收不了任何信息。
解语完全理解他此时的心理感受。
工作中朝夕相处的同事、上司,居然是……姐姐?
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居然是……仇人?
身为这起匪夷所思陈年旧案的当事人,解语的心情自然也难以平静,但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竖起耳朵听那边对话。
只听方明霞喃喃道,“所以……是你?当时我好不容易带着解语回家,却不见了解意,是你?你把他带走了?”
她神经质的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工作危险,也有很多需要保密,所以从来不多问;对他经常出差,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的事也不追究,甚至习惯了自己带孩子,就跟没老公一样,只要他时不时的回家,看看我,亲亲两个孩子,就可以坚持……但那天,那天有人告诉我,出事了,他身份暴露,凶多吉少,还被坏人找到家里的住址,要以血还血,让我赶紧跑,当时我带着解语在医院,她发烧,解意在家跟着保姆,我想要回去救解意,但已经来不及,被送到安全的地方……等我后来回去,小床上却空空的,解意,他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解语心中波涛汹涌。
事到如今,关于童年的种种不堪回忆,关于方明霞的那些异常表现,似乎都有了解释。
原来她曾背负着这样的秘密,承担着如此的压力。
怪不得,她小时候需要不停搬家,和母亲在不同的城市之间辗转,跟母姓,原来是为了躲避仇家。
怪不得,方明霞一度失魂落魄、醉生梦死,原来是因为痛失丈夫及爱子,不得不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怪不得,她很少在解语面前提起她几乎缺席的“爸爸”……
解意……这本来是博士的名字吧?
解语,解意。
不知道是方明霞,还是他们父亲起的呢?
解语感觉脸上一湿,才发现已经满是泪痕。
只听通话那边,邵晖冷静的开口。
“丛欣,我们了解到,你带解意去到国外,虽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却也将他好好养大,培养了他在科学方面的兴趣,成为可造之材,说明你本性非恶,跟……不同,是不是?如今他们姐弟、母子团聚,虽说是迟来的亲情,也可证明你良心未泯——如果你立刻停止这一切,放人出来,配合警方,那还有转圜余地,可以从轻处理——”
解语似乎被邵晖的声音提醒,发现自己已经在无意识的抽泣,连忙用力捂住嘴,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追究过往对错,或者去争个是非曲直。
如今,她和博士被困地下,方明霞还在丛欣控制中,邵晖的人显然也无法一下子破解整个别墅的机关和秘密——总而言之,至关重要的,是不能刺激丛欣,而是如邵晖这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利用她感情心理上的软肋,努力感化她,赢得几位人质的生机。
“……停止这一切,放过他们?”丛欣神经质的一笑,“换成是你,办得到吗?毕竟二十多年前,眼睁睁看着父兄叔伯被一网打尽、整个家族灰飞烟灭的人,不是你!”
邵晖还没开口,解语听到了毛毛的声音。
毛毛毕竟年轻气盛,又有十足的正义感,在一旁听得气急,忍不住发声呛她——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执迷不悟?你爸以前干的,难道是什么正当生意?他又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被一网打尽、就地铲除,难道不是活该?不是他的福报?!只可恨没当场带走你,还害得方家骨肉分离几十年!”
“毛毛,你住口!”这时,一个声音打断她。
解语惊讶的看向前方,发现开口的人竟是博士。
那边的毛毛听出了博士的声音,急急的道,“博士,你该不会读书读成呆子了吧?你还没明白?这个女人,你叫了她二十多年妈,但她根本……就不是你妈,是方医生的妈妈生了你,却被她狠心夺走!”
毛毛又想到什么,气不打一处出,“哼,她之前还暗搓搓想撮合你跟方医生呢,搞不好是心思龌龊、等着看好戏呢,幸好没被得逞——真变态!姓杜的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被毛毛这么一提醒,解语也想到了丛欣之前明里暗里、给她和博士各种制造机会,不禁无语。
虽然,从理智来说,她不认为毛毛此刻冲丛欣发飙,对后者的情绪稳定,能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但从感情角度来说,她忍不住为毛毛喝彩——
骂得好!毛毛可真是心直口快,说出了她也想说的话。
丛欣这一系列诡异的操作,可不……就是心理不正常吗?
这下,就连博士,也无语了。
当然,解语无从分辨,他刚才试图阻止毛毛,是因为无法接受事实,不忍心养育自己多年的“母亲”被如此痛骂,还是其他——
“好了,毛毛,你也少说两句。”邵晖等毛毛发泄够了,这才延迟的阻止了她。
他又对丛欣说,“今天,是那次事件、也就是你父亲的忌日,对不对?所以你故意选了这个时间,想方设法让解语姐弟掉进陷阱,借着找人把我们支开,然后把方阿姨带到这里?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多年来,虽然有表面上的自由和财富,但何尝不是身陷囹圄?你父亲,如果地下有知,难道希望看到你为了他所做过的事,活成这样?”
半晌,丛欣笑了一声。
“呵,你可真会说话——就跟二十多年前那个人一样呢,他当时也是这样,巧言令色,把我们骗得团团转,对他这个来历可疑的小子无限信任,还让他知道了所有的秘密,给了他无限的权力,但他,又回报了什么呢?你觉得,我还会再重蹈覆辙吗?”
邵晖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不是为了骗人,他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而真正骗人、害人的是谁,你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意面对,不想背叛所谓的‘家族’而已。但是杜小姐,你要知道,当他们选择投身这一行的时候,就早已背叛了家族,将民族大义、道德伦理,以及子女亲人的命运前途,统统弃之不顾。”
“你不要乱说!”丛欣尖叫一声,仿佛褪去了那张成功女大佬的面具,变回当年惨遭巨变、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我爸他爱我!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他让手下在那场劫难中拼死保护了我,利用提前转移的资金让我不愁衣食,甚至……还能将仇人的儿子养大,我不准你诋毁他!”
解语听得心惊胆战。
她此刻身陷囹圄,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不知道邵晖到底有什么计划,又有几分把握。
此时,丛欣显然是被激怒了,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难道,邵晖说这一通,是为了让她分心,被那些负面情绪拖入泥淖,好为自己人争取时间,努力寻求破局之道?
不过,她忽然发现,那股呛人的气味,似乎比之前,减轻了不少。
也许,转移注意力这一招果然有用,至少让丛欣暂时分不出精力,来对地洞这里进行远程遥控?
她如今只能相信邵晖。
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隐约来自洞口的方向。
“——方医生,博士,你们在里面吗?”
她连忙回答,“在,我们在!”
“太好了,我们找对了,但这里洞口堵得很结实,普通工具打不开,”那边似乎得到了指示,“明白了,我们会采取小规模爆破方式,方医生你们放心,杀伤力不会太大,但你们要找个安全点的遮挡把自己保护一下,请尽快!”
解语和博士对视一眼。
救兵……终于来了?
他们来不及思索,立刻根据指示行动。
但在这里,到处都是不祥的植物,如何躲避?
最后,他们盯住了那个“tft”——
为了拼这个符号,用了花盆、木板等坚实的物体,也许设计者没想过,这个充满嘲讽、恐惧意味的装置,会反过来成为被设计者的壁垒。
来不及多想,解语和博士搬动那些花盆木板,破坏了那个符号,将自己藏在其中,又用外套护住头手,摆好防御姿势。
通讯设备那头,对话还在继续。
丛欣神经质的说着,“……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的?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被保护得很好、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女孩吗?不行的,titfortat,血债必须血偿!我已经心软了太久,方明霞,你现在连二选一的机会都没了——”
“不可以,我不允许——”
解语心惊胆战中,听到母亲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个陌生的音节,似乎是……某位男性的名字。
说陌生,也不是那么陌生,在她不愿回顾的童年记忆中,醉意醺醺、放下防备的母亲,有时,会喃喃的,念出这个名字。
也许,那是植根在她心底,支撑着她熬过亡夫、失子之痛,努力将女儿拉扯大,甚至一路披荆斩棘、打造了自己服装帝国的,唯一力量。
而这股力量,在二十多年后,也再度激发出她不屈的勇气。
为了他,为了和他共同孕育的骨血。
解语感到一阵不安,想要离开,“妈——”
她身边的博士,含着泪,努力按住了她。
解语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在一记沉闷的爆破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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