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酒店楼层不高,往下看能看见黄妤的车——她换了所有联系方式,车倒是没换。
童清渠站在落地窗边没动。
房间门被推开,迟来一步刚刚飞机落地的关子辰冲进来,语气着急:“哥,你确定能一个人出去?你手干这个不方便那个也不方便,还要换药,一个人根本不行,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
他顺着童清渠视线往下看,虽然不知道童清渠在看什么完全不影响他发挥:“我就说黄妤完全是在骗人,哥你帮她把岑满的事情解决她就分手,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要我说就应该让……”
童清渠终于感到吵,揉了揉一大早起来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闭嘴。”
关子辰不甘愿地还想说什么,很想继续。看到行李箱一大袋药又闭嘴,很心酸地想算了。
黄妤在车上看见童清渠和关子辰,后者的出现让她稍感意外,她很快反应过来下车,顺手把副驾驶车门打开。
关子辰臭着张脸把行李箱拎上后备车厢,忍了忍没忍住,在黄妤要上车前别扭道:“别让清渠哥手沾水。”
其实童清渠的手还在恢复期,行动很糟糕,睡觉对他来说是负担——他必须保持同一个姿势避免压到术后的伤口,避免碰水导致感染化脓。
刚手术完那段时间疼痛难忍,伤口恢复期长新肉,除了疼还会痒。创口不小加之熬夜抵抗力下降,他会在每天的不同时段高烧。
关子辰想到伤口最开始的样子都想抽气。
——这在他哥看来不值一提。
在漫长的十年间,疼痛陪伴他很久。
让他迅速消瘦和疲惫的是拿不起来的雕刻刀。
人总是需要时间来接受一件东西从生命中离开,而枯汀庭院满院木雕将会离他越来越远,直至从他生命中消失。
关子辰眼睛发胀,看着黄妤很莫名地说:“你对他好一点吧。”
就算不喜欢,也对他好一点。
黄妤开车门的手一顿。
她看见童清渠的手总有奇怪的痛感,三条伤疤触目惊心,总在提醒她错过了什么,即使不是有意也足够让她愧疚——“我会。”
再怎么交集也就这一次,黄妤带上车门。
话是这么说一上车气氛就变得很凝滞,黄妤有心想说什么,但童清渠阖眼在休息,看上去没睡好或者舟车劳顿很疲惫,眼下有很深的青色。
黄妤调低了车载音乐的声音。
一路碰上红灯或者收费站她总忍不住去看童清渠身侧的右手。
那双手被很多媒体称赞过,并不因为漂亮,而是它所创造的价值,手艺人的手太重要,雕刻和童清渠打断骨头连着筋,三十年过去血肉粘连,要分开无异于剜骨剔肉。
黄妤不自觉放慢车速。
音乐很轻,后半段路程童清渠醒了,胳膊放在额头声音低哑地问:“还多久?”
黄妤看了眼导航:“十五分钟。”
“没睡好?”
大脑昏沉,贴在额头的胳膊热度惊人——童清渠眼皮灼烫,强捱过一波一波热潮:“嗯。”
黄妤克制住往旁边看的冲动:“去泸县干什么?”
“场馆设计灵感来自海边灯塔,”童清渠闭着眼,“去现场看更清楚。”
这种事情他没有必要亲自来,何况在行动不方便的情况下。
除了说这个黄妤很难找到话题,她一边开车一边分心,最后还是问出口:“童老师浮雕完成得怎么样?”
说好她做第一个看的人,恐怕要食言。
车内很沉默,童清渠声音低到她听不清。
他可能回答了,也可能没有。
又一个红绿灯,黄妤走神地想童清渠好像很累。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来?
总不能是因为她,黄妤将脑海中念头赶走,不再开口。
到住的酒店黄妤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熄火后童清渠也醒了。
“先睡个午觉?”黄妤跟他商量,“等下午太阳小点再出去。”
她看童清渠实在不舒服。
没必要强撑,童清渠声音还是偏哑:“四点半。”
黄妤本来还想问他要不要吃东西,看他脸色太糟糕不像有胃口,跟着一起到酒店一楼。
酒店大堂有个戴宽沿草帽的小姑娘似乎在等人,穿短袖,裤子卷到膝盖处,露出一截嫩如莲藕的小腿。看见黄妤和童清渠眼前一亮,脆生生叫了句“童老师”。
黄妤停下脚步,看过去。
“姐姐好。”
见黄妤看她小姑娘大大方方道:“我是焦瑛教授安排的导游,姐姐和童老师可以叫我卢佳。”
童清渠正在给前台递身份证,闻言皱眉。
他不舒服说话欲望大大减退,没说什么拿了房卡要去电梯。
卢佳没得到回应,看着童清渠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下。
她年纪轻,脸上失落表情藏不住。
黄妤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最初她到枯汀庭院的时候童清渠对她的态度跟对卢佳差不多,虽然没把“离我远点”写在脸上,但话里话外都是“让我静静”。
这么想她看卢佳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同病相怜的味道:“他不舒服,先上去休息。五点以后我们去找你。”
卢佳眼睛亮了亮,又急迫:“童老师不舒服?需要药吗?要去医院吗,我三姨就在县里的医院。”
“……”
这么一大长串黄妤察觉到什么,拿了房卡礼貌道:“我们只待一天,应该不需要。”
“谢谢。”
她心里很无语,还有微妙的不爽,不再跟卢佳周旋,径直去了房间对应的楼层。
刷卡进了房间把东西放好黄妤去楼下吃午饭,吃完上来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好四点整。
电视正在放动物世界,黄妤一边发呆一边看,从头至尾没记住在讲什么,倒是动物世界万年不变旁白的声音令她想起隔壁房间的童清渠。
差不多到点,黄妤先给童清渠发消息,问他稍微好点没。
没有回应。
黄妤又耐心等了十分钟,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黄妤下床,穿着拖鞋去敲隔壁门。
敲了半天没动静。
保洁推着车路过,很疑惑地看了黄妤一眼。
黄妤:“……”
想到童清渠在车上的状态她隐隐不安,定定神,去楼下找前台要备用房卡,下去正好碰见来等他们的卢佳。
卢佳把宽沿草帽拿在手里,很关心地问:“童老师怎么了?”
黄妤一边跟前台解释一边抽出心神回:“不知道,我担心他出什么事。”
下午给他们开房的前台没换,出于谨慎起见他和黄妤一起上去。黄妤没意见,跟着上楼。
她看着电梯一楼一楼往上升,心里跟着数数才能平息焦躁感。数字变得太慢,短短十几秒手心出了一层汗。
卢佳也跟了上来。
卡发出“滴”的一声。
门开了。
关着灯,窗帘拉得严实,房间一片昏暗。
黄妤喊了声“童清渠”,动作很轻往里走。
她悬着的心在看见床上有人时跌回胸膛里,过度紧张后心跳没能平息,还在剧烈跳动。
卢佳在房间外犹豫再三还是走出一步,脚踩在房间地毯上。
黄妤弯腰,一手撑着床边一手在童清渠额头上贴了贴。
还好,温度不算高。她松了口气。
光线不好,童清渠脸色透白而冷,睫羽疏密地垂下。黄妤视线停滞又不动声色地移开,正要收回手手腕突然一紧。
拉力来得迅速,她失去平衡,撑在床面的手一松,怕碰到童清渠右手只能僵住不动,整个摔进童清渠怀里。
童清渠身上体温高得吓人,轻薄衣料挡不住热度,接触的地方迅速着了一层火。
黄妤唇堪堪擦过童清渠侧脸,彼此都抽了口气。
“嘶——”
跟在黄妤身后进来的卢佳怔在原地。
下午,但房间只有从窗帘缝隙透出的隐约亮光,酒店大床房白得刺眼。
她只差一步也能走到床边,清晰看见童清渠挡在床头的左手,正好在黄妤前额偏上的地方。
童清渠刚惊醒,睁眼全是混乱黑色。看清黄妤脸后紧绷的身体放松下去,微微闭了闭眼,唇角稍抬。
他脖颈间落了两缕发丝,难耐的痒。
视线不清楚,黄妤没看见,迅速拉开距离,站在床边镇定又多此一举地解释:“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都没回,以为出什么事。”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心脏还在胸腔里存在感十足地跳,话说得很快。
睡了一觉童清渠仍然疲惫,视觉轻微在晃,他从床上下来压了压太阳穴:“抱歉,几点?”
“五点过三分。”
童清渠洗脸的时候黄妤和卢佳在房间门口等,黄妤模糊记得卢佳好像进去了,但一回头发现她在外面,她自己还头脑混乱,归咎为看错。
卢佳手指很用力地抓着那顶草帽,欲言又止地看黄妤。
黄妤心思不在她身上,靠在墙边吐出口气。
童清渠很快出来,他看上去恢复一点精神,开口道:“去海边。”
卢佳接得很快:“去年焦瑛教授和童老师来的时候这边还没有度假酒店呢,现在海边修了好多,童老师能看见不少变化。”
去年这地方童清渠来过,黄妤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童清渠一向不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何况他此时精力有限,潦草应了声。
得到回应的卢佳仿佛受到鼓励,开始叽叽喳喳和童清渠讲泸县的变化。黄妤在酒店大门口台阶处停了一下,和他们错开两步。
卢佳让她想起她最初见到童清渠的时候——童清渠这种人,天生对异性有无法言喻的吸引力。
她大概能猜到卢佳对童清渠的感受一定如她第一次在枯汀庭院见到童清渠。
她和姜梓婷从本质上并没有区别,童清渠对人特别只会因为艺术,而不是爱。
在她之后呢,会是卢佳吗?
黄妤站在原地走神,青春活力的女孩跟在气质出众青年身边,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一直在笑。
看起来挺搭。
她突然后悔让所有人告诉他自己到蓝川的目的是从we离职,她应该演场声泪俱下的悲剧,控诉真心被骗,让他为爱负罪,不能相忘。
做所有给他灵感的人和物里最浓墨重彩那一笔。
可惜,他未必会放在心上。
姜梓婷就是前车之鉴。
黄妤又冷静地想那又怎样,姜梓婷做不到的事她未必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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