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茵跪下双手接针,道:“谨遵师父教诲。”
她那神情跟接圣旨一样庄重,将包裹银针的布包郑重的放入怀里,开心地跳起来,道:“多谢师父。开席吧,大家不要客气。”
主位的文意点点头:“开席吧。”
荆楚派众弟子这才按年纪大小依次入座。
文子茵右手执壶,先半弯腰将穆琼池的茶杯斟满,再给自己倒酒:“师父,我敬您一杯,多谢师父不嫌我资质愚笨,收入门下。”
穆琼池听她自谦,笑得合不拢嘴:“阿茵,若你的资质都不算好,我的其他弟子就该无地自容了。”
文子茵笑吟吟的喝了酒:“师父,你别这么说,阿茵会骄傲得找不着北的。”
文意也道:“是啊,贤弟,别让阿茵乐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穆琼池抚案大笑,以茶代酒,一口饮尽:“好吧。”
荆楚派众弟子也跟着道:“琼池先生,我们敬您,以后您是六师妹的师尊,也就跟我们的师尊一样。”
穆琼池笑道:“好,好。”
刘子骏随即领着众弟子敬文意:“师父,我们敬你。”
“好。”文意脸色如常,把酒言欢,众弟子这才开怀畅饮起来。
傅添大病未愈,滴酒不能沾,默默坐在文子茵身边的席位上吃菜,不时脸色深沉的看文意和穆琼池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睑。
众人知道傅添身体状况,自没人敢劝酒。
文子茵待大家吃到一半,想起炉子上还有特意给傅添煮的白粥,起身过去拿勺子搅了搅,确认已软糯可口,才给他端过去。
傅添看着她纤手里的热气腾腾的小碗,目光微动:“文姑娘,这是?”
荆楚派众弟子看着傅添,眼中有羡慕,有嫉妒。文意一向心思深沉,只是握紧手中酒杯,没有特别表示。文子茵对病中的傅添格外照顾,穆琼池喜闻乐见。
文子茵的声音很低,有些醉意:“傅公子,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粥,喝吧。”
喝酒后,她的小脸白里透明,目光朦胧,又有别样的好看。傅添只觉得她吐气如兰,又隐含淡淡的酒味,竟让未饮酒的自己都莫名有醉意,叹道:“谢谢。”
受她如此另眼相待,怎么能不感动?他傅添何德何能,让她这样尽心尽力?
傅添接过粥碗,放在桌子上,暗暗压下心中激动。拜师礼成后,文子茵便没之前拘束,走到穆琼池身边坐下,笑道:“师父,我再敬您一杯,有一事向您请教。”
穆琼池笑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文子茵一边讲,一边拍手,连连称赞:“师父,那我可说啦。江湖传言,您曾救过石门峰一个叫魏生的年轻人,他都下地狱了,却被您的灵丹妙药救活,您真了不起啊,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师父,您是不是救过江州王掌门?据说王掌门不幸被千年妖兽咬断右掌,您帮他用佛手山药重做了一只右手,使用起来跟真手一样灵活,真是丰功伟绩。”
荆楚派众弟子随声附和:“是啊,先生真了不起!”
他们都听过这些传言,心中无不钦佩,看琼池先生的眼神,满是对世外高人的崇拜与尊敬。
穆琼池却面色难看,甚至有些尴尬。
文子茵从小长在山上,心思单纯,本不会察言观色,但琼池先生的不自在太明显:“怎么啦?师父,可是阿茵说错话了?”
穆琼池苦笑道:“阿茵,你是我的亲传弟子,可不能跟着别人胡说,贻笑大方啊。要知江湖传言,本不足以为信,当然,我也没想到竟荒谬到这个程度。”
文子茵诧异道:“不足信?!”
“什么石门峰魏生、江州掌门、佛手山药,这些事都是以讹传讹,非我所为。”
穆琼池也听过一些江湖传言,内容都是对他医术神通广大的渲染褒奖,是以懒得跟人解释。但也不能让刚入门的弟子深信不疑吧?
文子茵像被人打了一下:“啊?!我还信以为真。”
众同门的脸色也十分奇幻。
他们心目中的神医,还有那些神乎其神的事迹,都是道听途说么?
穆琼池站起身,负手自嘲道:“阿茵,师父要有那本事,连下地狱的人都能救回来,不早就该位列仙班了吗?怎么会还在修真界混。”
他朝沁雨阁外走去,凛冽的山风吹起白色衣摆,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度。
文子茵瞧着穆琼池的背影,勉强笑道:“那倒也是。修真界嘛,本来就有很多传言不能信,我想可能会有一两分靠谱,没想到一分都没有。”
穆琼池严肃道:“确实,这两件事都不是我所作所为,我也不认识江州王掌门。”
“什么?!师父,您不认识王掌门?那些江湖传言是哪来的,真真奇怪哉。”文子茵的小脸气鼓鼓的,十分可爱。
傅添看了她一眼,暗暗好笑,低声道:“加油添醋,人云亦云呗。”
穆琼池不禁莞尔:“谁知道呢,反正别人没传我的坏话,也就罢了。”
文子茵心里嘀咕了一句,并没有说出来:可是这很容易误人子弟哎。
穆琼池站在阁栏边吹风,文意则走近裹着狐裘的少年,声音温和:“傅贤侄。”
傅添低头道:“文……文叔叔。”
他一直刻意不与文意和穆琼池对视,以示不满。谁让他们说文子茵坏话?
文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傅添,道:“这是你父亲的亲笔信,他托我收你为徒,并照顾你。”
傅添恭敬地接过信拆开,见确是父亲傅榕的亲笔:吾儿阿添,最近可安好?因家门不幸,传家宝魂甄失窃,我们必须寻回魂甄,也不知何时才能成功。现将你托付给我的好友荆楚派掌门文意照料,文伯伯已同意收你为徒,切记以后要尊师重道,绝不可任性妄为。父母不在身边,望你好生照顾自己,勿念。父傅榕字。
傅添心想:看来我们是真不熟,连称呼都搞错了。
他方才叫的是文叔叔,父亲信里写的是文伯伯。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么?
傅添想起文子茵刚刚拜师,自己也要拜师,无巧不成书,忙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他倒不是真心想拜文意为师,只是拜师后能留在文子茵身边,才同意的。
文意满意地点点头,顺手递给傅添一块玉佩做信物:“快起来,傅添,以后你是我门下八弟子。”
傅添低头接过玉佩,站起来,朗声道:“多谢师父。”
刘子骏等人嘻嘻哈哈,道:“恭喜师父,恭喜八师弟,我们荆楚派今天双喜临门。”
文意指指桌上的残羹剩菜:“天色不早了,徒弟们,收拾一下,我还有事跟傅添说,你们先下去吧。”
荆楚派众人觉得酒未喝尽兴,又不敢违逆师父,只得纳闷的答应了:“好。”便收拾好碗筷等物,下了沧宁山。
原本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沁雨阁,顿时仅剩文意、穆琼池和傅添三人。
“傅添,你练蒙山派功法走火入魔,暂时不可再练,现在为师传你荆楚派入门功法。”文意没有亲口授他口诀,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
“谢谢师父。”这声谢谢,傅添倒是诚心的,却不是对文意,而是对刚才那个青衣素服,笑容满面的少女。
可惜她拎着一篮子空碗,去得远了。
文意见傅添一直看下山道路,便道:“傅添,你也去吧。”
“是,师父。”傅添郑重地将父亲的信和玉佩揣在怀里,快速转身,踏上坚实的石板。
伊人已远去,但沿路风景,仍因她而感觉不错。
傅添拜文意为师后,当晚就要从客房搬到弟子房。左看右看,他对客房的所有物件都已熟悉,莫名有些不舍。尤其是文子茵给他掖过的被子,擦过脸的白色布巾,喝过的青花茶杯。
他突然想起文子茵有一次给自己喂药,缓缓的低下头,一缕浓墨般的头发垂至精致的瓜子脸旁,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
就在此时,文子茵突然悠哉的走进来,打断他的浮想联翩,狭促道:“八师弟,恭喜拜师呀,你这般低调,这般冷静,我又是做菜,又是闹酒,是不是太大张旗鼓,太惹厌了?
傅添没想到文子茵这么晚还会过来,又惊又喜:“怎么会?六师姐,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银子请客,原谅一二。”
文子茵打趣道:“那你也不至于连一杯茶水都欠奉。”
傅添连忙倒茶,双手递过去:“六师姐,请喝茶。”
文子茵摇摇头,转身故作落寞的看向窗外,叹气道:“争来的不香。”
傅添尬笑两声,默默放下茶杯,将自己唯一的一件白色锦缎衣服收进包袱。
文子茵回首凝望他一眼,道:“八师弟,可要帮忙?”
“不用了。”傅添心道:这可是存心作弄我了,我有多少身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一件衣服,还要帮忙?
文子茵假惺惺的伸出纤手:“八师弟,我来帮你拿包袱吧?”
没想到傅添还真将那个轻飘飘的包袱放到她手上:“那就有劳六师姐了。”
傅添掀起蓝色校服的下摆,抢先出门,边走边道:“让六师姐如此劳心劳力,师弟我心中有愧,无以为报。”
“哪里哪里。”文子茵拎着包袱,快步跟出去,“以后我房中叠被铺床,烧水打扫的活都交给你了。”
傅添闻言顿足不前,惊骇道:“什么?!”
文子茵原本只是和傅添闹着玩的,见他这么大的反应,不由好笑,走到他面前:“怎么?你想讨价还价?也行,我们各退一步,你就叠被铺床,行不?”
傅添脸上并无怒意,看着她似笑非笑,眼睛如黑曜石一般亮:“行,我答应。”
文子茵惊得脚一歪,差点滑倒。
少年连忙伸手相扶,一把托住的她胳膊,温声道:“六师姐,没事吧?”
文子茵震惊的胡言乱语:“没事,不,有事,不,我也不知道有没事。”
傅添闻言笑得像只小狐狸:“没事就好。”
你为我洗手作羹汤,我为你叠被铺床,很公平呀。
文子茵心道:这世道,到底是我傻了,还是八师弟傻了?还真不好说!
两人正嬉戏打闹,突听到一个低沉不悦的声音。
“阿茵。”
文意站在弟子房的回廊中,身形清瘦,神色冷淡,一双带着彻骨寒意的眼睛直刺过来,射在傅添托在文子茵胳膊的手上。
文氏家规严明,文意在家时间不多,十分介意弟子是否循规蹈矩,谨记男女授受不清。
文子茵连忙缩回胳膊,负手而立,心中惊慌如擂鼓:“爹。”
傅添立即撤手,规规矩矩的站好:“师父。”
傅添晚上才入门,不知者不怪,文子茵是师姐,算罪魁祸首,按家规当罚跪祭堂一日。
文意身上有浓烈的酒味,目光却清明晦暗,隐含指责,冷声道:“傅添,你先回房休息,阿茵,我有话跟你说。”
傅添垂目作揖道:“是,师父。”
文子茵侧头,看了他瘦小的背影一眼,弟子房的木门“吱呀”关上,她的心也跟着“咯噔”一响,差点跳出胸腔。
文意怒目而视,走过去挡住文子茵的视线:“阿茵,去我书房。”
文子茵马上挤出一个乖巧谄媚的笑:“好的,爹,您喝茶不?阿茵去烧水。”说完转身就走。
文意出手如风,一把拉住她的后领,道:“你别想水遁,跟我来。”
文子茵驻足回头,笑得更是温良恭敬:“哪能呢!饮酒过量伤身,我是真心孝敬爹,想为您煮醒酒茶。”
文意冷笑道:“不必,我们走。”
文子茵只好跟他走了。
傅添进房后,满心不安,一直趴在门上偷听,待两人脚步远去,重重的叹了口气。又不敢跟去。
文意的小书房与卧房相连,位于险峻的米仓山的半山腰,父女俩时常走山路,又身负武功灵力,完全不惧天黑路险。
文子茵在拜师宴上喝了不少酒,本不胜酒力,被夜风一吹,清醒了不少。心知爹刚才没有处罚她,后面也不会秋后算账。叫她去书房,应该是为别的事。
果然,文意走进书房,严肃道:“阿茵,子骏飞鸽传书于我,说你在神农顶遇袭,是怎么回事?”
文子茵便把那日傅添不告而别,她到处寻找,在米仓山遇到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师兄弟赶来同心协力对敌等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文子茵仍心有余悸,捂住心口道:“爹,说时迟,那时快,要不是师兄弟们来得快,我就危险了!神农顶的屏障,怎么会被破坏?”
文意袖子里的拳头暗暗攥紧,青筋突起,言语却冷静道:“屏障有设便有破,有因便有果,我们荆楚派又不是天下无敌。阿茵,你现在有元婴初期修为,位列弟子第一,以后和弟子们御敌,要谨慎小心,打不过就躲,千万不要硬碰硬。神农顶山脉连绵,面积广大,隐蔽的藏身之处不少,不会被发现的。”
文子茵生性要强,宁折不弯,对文意之言甚是不满,又不敢违逆,直着脖子,面红耳赤,道:“是,爹。”
心下却不以为然。
文意也不多言,道:“阿茵,去休息吧。”
文子茵道:“好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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