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一处普普通通的小院里。
刚刚从杳踪镇归来的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照片,一张一张细细地指给一位古稀老人看:“爷爷,您看,这里就是镇工业园,上规模的企业十好几家,大多数效益很好,最大的一家叫真道电气,今年销售收入将超十个亿。”
古稀老人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地察看着,半晌笑道:“变化太大了,要不是看到小湖和后山,哪里还认得出来!就是在这个湖边,我跟你讲过好多回了,那天傍晚走路碰到两个带枪的鬼子兵,要抓我做壮丁。我假装高兴地跟他们走,到一处路窄的地方,回身一脚就踢进湖里一个,趁另一个还在发愣,又是一脚扫进湖里。两个小鬼子不会游泳,被水灌得哇哇直叫唤,我捡起两块大石头,一人赏了一石头,哈、哈!打死两个鬼子,这在当时可了不得,是日占区啊。我就跑了,自此走上了革命道路,那年还不到二十。”
年轻人崇拜地道:“爷爷,我一遇到困难,就想起您这件事,鼓励自己要有勇气!”
又看了会,年轻人指着一座青砖大瓦屋道:“就是这里,外面盖起新屋,老屋被罩在里面。我进去仔仔细细看过,保护得很好,村人都还记得您,很念旧!”
老人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房子,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一别几十载,再没回过那块魂牵梦萦的土地。
“就是在这间小屋,你曾祖母生下了爷爷。爷爷小时候瞎胡闹,天天就知道玩,掏鸟蛋、套山鸡、摘果子,什么都干。每天天黑的时候,你曾祖母就会四处喊我,‘生伢儿,回来吧,夜饭熟了——’可惜呀,等革命胜利爷爷回乡时,你曾祖父、曾祖母全饿没了,唉……”
年轻人给老人递上一张纸巾,轻声道:“我陪您回去看看吧?好好住段时间。这两年变好了,村人不再挨饿,大部分人家摆脱了靠杂粮度日的苦生活,电早通上了,进村的小路在整修,也快通了。”
“都是在你那个同学手里实现的?”
“是的,老屋外面罩的新屋,也是他进村检查工作时安排的,镇政府出钱,村主任老杨经手。他当时这么说的:‘老屋再不保护,要不了几年就会倒掉。看得出来,杨老很得村里人爱戴,应该这样!过去的事都过去那么多年,没必要念念不忘,不管怎么样,老人家永远是杨百房的人,是杳踪镇的人。我们有义务把老屋保护起来,给后人留个纪念,好激励年轻人求上进’,老杨亲口告诉我的,一字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真是巧了,是你同学!”
“开始我还怀疑他在搞投机,后经多方调查了解,又细一分析,才觉得不会是这样,应该是出于寻常心。他保护老屋时,加到您身上的错误还没公开澄清,他那么干,多多少少冒了风险。多年来我们家和村里完全断了往来,音讯不通,对外也低调,从不公开亮相,爸爸和我连籍贯都改成奶奶老家的了,还有,爸爸那时也没显山露水。”
“照你这么说,是个罕见的年轻人哪!”
“是的,大学的时候,他就很特别,学习成绩在班上不是最好的,但年龄最小,性情志趣最特别,很得孙老师赏识,研究生时又带在身边,说实话,孙儿自认不如他!”
“请过来见见吧,表示一下感谢。”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戴眼镜的年轻人再次来到杳踪镇,站在镇政府大院门口,他掏出手机缓缓按下一串号码,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容。
“喂,老六,你好!”
闻同正在召开镇党、政联席会,看到是陌生的手机号,本不想搭理,耐不过对方顽强地拨打,只得走出会议室接听。
“你好……这个……你……cao,老五!潜水去啦?还记得冒出来?天外飞仙吧?”
年轻人头回听他暴粗口,强忍住笑,道:“算你有良心,还记得五哥。”
闻同开心地大笑道:“当然记得,现在在哪?不会是到了我们乡下吧?哈、哈……”
年轻人简直瞪目结舌,也太会开玩笑了吧,这么巧?!
“cao,就站在你府衙大门口,快快滚出来迎接五哥!”
闻同哈哈大笑道:“这世界也太小了,我是不是太伟大了?好,等着,马上到!”
他狠狠地挂掉电话,才发现马凤玲、于巧英、胡萍等人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偷笑,原来他出来时也到了会议休息时间。
一向稳重冷静的闻同也有讲粗话的一面,这可是第一次见到,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呆着不走,想听听电话那头到底是谁。
闻同脸一端,正色道:“临时有急事,你们继续,会后把纪要报一份到我那里。”
来人叫杨光迅,是他大学同学。在学校时,杨光迅被戏称为“万人迷”,以人缘好著称,总是一副蔼然可亲的样子。
闻同和他关系有些特别,两人日常交往并不算密切,但彼此欣赏相知甚深。
他十分佩服闻同少年老成的坚忍、成熟稳健和独立的思想,而闻同则很是羡慕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和渊博的学识。
在贵宾楼西楼,两人隔几而坐,畅叙别后离情。
杨光迅笑道:“大学毕业后,我窝在天都,虽说挂了家单位却没正经上班,捣腾了一家小公司,主要生产建筑电器,几年下来始终不温不火,比老厉、老吕的真道电气差远了。”
闻同道:“你走上经商的道路,恐怕很多人都想不到,在我想象中,应该是大学教授,或者是政府公务员。”
杨光迅说:“表象和内里时常错位,这不是你说的吗?哈、哈,你自己倒是没错位!”
闻同感慨道:“真是,人一旦选择了,很难有回头的机会,一辈子基本就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岔也岔不出多远。”
杨光迅笑微微地说:“怎么听着象是后悔了?”
闻同轻叹一声,说:“后悔倒没有,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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