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九央一夜熟睡无梦。
自流亡以来,她日夜担惊受怕,挨饿受冻,活得如履薄冰。
从未睡得这般安宁舒适。
次日醒来,整个人精神都好了很多,她躲在被窝里想,那人竟真出现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
他为何会救她?他似未流露恶意,也没有任何危险的举动,好到她无法跟梦里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她从未见过对方,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梦……
无论如何。
她定要想办法逃走,远离此人。
“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
“九姑娘醒了吗?”
说话间两名蒙面白衣侍女推门而入,端着水,走路无声越过屏风来。
黎九央从帷幔内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奴婢侍候九姑娘穿衣洗盥。”
“主子在等九姑娘用早膳。”
黎九央不敢不从,只能任由侍女伺候摆弄,悉悉窣窣穿好衣物洗漱,坐到梳妆台前,梳妆打扮。
“两位姐姐,你们是那里人呀?”
侍女不回。
黎九央不死心继续问:“两位姐姐,你家主子是什么人呀?他姓什么?为何……为何要等我用早膳?”本是想问为何救她,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太妥又改变。
侍女依然不回。
“两位姐姐,求求你们告诉我一点事……”
她的央求被打断。
“九姑娘的问题,请恕奴婢不能回答。”
侍女声音平淡,透着说不出的冰冷,不亢不卑,不带任何感情,跟一般人家的侍女有很大不同。
黎九央听了,只得默默闭嘴不言。抬眸看向明亮铜镜中的自己,梳着两个精致小巧的花苞头(双平髻),戴着精致漂亮的缠花头饰,花瓣细似柳叶,栩栩如生,两根红绸带飘落到面前来,几分俏皮;脸上未施粉黛,颜色如朝霞映雪,眉心一点朱砂,色泽亮丽……
被打扮得像过年那般喜庆张扬,眉心的朱砂,像极神农谷每逢重大节日时她以圣女之姿出现时的妆容。身上还穿着红色软毛织锦披风,交领素绒绣花的华丽袄裙,蓬松精致且轻盈,十分暖和。
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习惯这般明艳的模样。
红得如火如茶。
“九姑娘请随奴婢来。”一直都是一个侍女在说话,另一个侍女全程无声。二女身影一模一样,若非开口说话完全分不清是谁。
“呼--”
冷风自半开的窗外灌进来,夹杂纷飞的飘雪,房间里一片幽寂清冷,却有一桌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一道清逸出尘的雪白身影静坐,一袭雪袍黑发在风中微扬。
黎九央从门外一进来就看到这幕说诡异不诡异、说正常也不似正常的惊艳景象,心里还是有些怕,可还没扭头去看侍女的态度,侍女就在她身后把门给掩上了。
顿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过来。”慕珏道。他在看着她,带着几分温和笑意。
一瞬间那种幽静的氛围感淡去,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一切受他影响而变。
黎九央步步怯近,磨蹭的停到他面前不远处,鼓起勇气打量他。
他身上透着一股慵懒雅致的气息。容貌丰神俊秀,气质清逸出尘,细看之下,相较梦里那个人而言有些不同,他看起来明显更年少一些,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
“好看吗?”
他笑问。像山巅阳春白雪消融的声音,有丝丝凉意又温润清朗。
黎九央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对视他的目光。感觉他目光一直落到自己身上,越发紧张不安。那怕只是很温柔的注视,不带一丝恶意,也让她心底莫名怕得要命。
“入座。”
用词简洁得似命令却又很温和。
黎九央挪步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过程中不时小心翼翼的看他。见他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很好相处的感觉,才微微放松下来,心想只要顺从,应不会被为难。
“吃吧,不必拘束。”
似乎秉持着‘食不言’的原则,慕珏动筷后就不再说话,房间里只有一阵轻不可闻的碗筷声响。
但他不像在吃饭。
更像是漫不经心尝了一遍每道菜,吃个味道,每样菜都没有落下,每样菜都没有多吃,就放碗。
黎心央默默扒饭,思绪却有些飘远……
她的阿娘很会做菜,喜欢亲自下厨研究各种各样的食谱,每次也会做这么一大桌饭菜,都很好吃,时常引得阿爹赞不绝口,让阿娘眉开眼笑。一桌子其乐融融,欢声笑语;这一切明明还是不久前,却已遥不可及,只余碎梦。
一直直到现在……
她也没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向来与世无争、炼药救济世人的神农谷黎氏会遭受如此灾劫。
她更不明白阿娘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何意。她就只有阿娘一个阿娘啊……又怎会再叫别人作娘呢?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慕珏瞧她眼圈渐渐发红的可怜模样笑问。听起来很关心,语气却带着一丝调侃玩味,但又问得认真温柔,让人分不清真心假意。
黎九央摇了摇头,憋回眼泪继续扒饭。满口白米饭,食不知味。
慕珏似看不过去,又或是几分者心血来潮,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取过她手中碗筷,夹菜来喂她。
“我、我自己吃。”
黎九央本就紧张难过着,这会更觉得压力和抗拒,抬眸有些央求的望着他。心中却愤愤想着这么喜欢喂怎么不去找个婴儿伺候。
“张口。”
他声音很温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黎九央在他目光下坚持了一会,不得不妥协,微微张口,含入饭菜后,在他的注视下细嚼慢咽……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直到慕珏放下碗筷,黎九央才觉得解脱,之后便是侍女进来收拾、撤下饭食,送来水净手盥漱。
做好这些后,见他懒散坐到隔壁间的案桌前。就隔着一道帘子,周围有几扇栩栩如生的山水画屏风,隐隐约约映出隽秀的身姿。
黎九央想了想跟过去。就算不过去,一会也会被他叫去,她掀帘进入,小心翼翼观察的目光先是落到他身上,再看向桌案上的东西,并停在桌案前站定,鼓起勇气问:“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自然可以。”
“你是谁?你……为何要救我?”
她很紧张,手指死死绞着衣袖,生怕问题惹他不悦。
慕珏正在慢条斯理往银色吹管里倒药粉,闻言也没看她,只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着反问:“我看起来就这么像见死不救的人?”
“……公子是好人,宅心仁厚。”
黎九央不傻,自然知道捡好话说。
慕珏听得轻“哈”了一声,唇边笑意渐浓,听不出愉悦,但也听不出不快,就像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并放下小药瓶,招手让她过去。
“已经好了……”
其实还是有些疼的,并没有好完,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药粉,效果不大……黎九央这样想着,虽然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却还在做最后的抗拒,但说话时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神情,唯恐惹怒。
“坐下来。”
“可、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黎九央话没说完,见他那样笑着就有些怕,胆子一下子缩回去,不安的坐到他旁边,小脸有点发白,手指绞着衣袖没敢再说话。
“哪一个问题?”慕珏倒是无意对她施压,见她害怕,心中微疑的同时,眉眼间神态越发温和迷人了些,“别怕,你再问一遍。”
“你、你是什么人?”
“不说我是好人么?”
黎九央:“……”他明知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想知道的是他之身份名姓,是否真如那梦里一样。
尽管已觉得八九不离十,还是想确认。
“我、我是问你名字。”
“你救了我,我感激不尽,他日登门拜谢……”
透露想离开的意思,试探他是否应允。
“真想知道?”
黎九央忙点点头。
他嘴角微扬,似提议、又似循循善诱,“那就留在我身边,早晚会知晓。”
黎九央眸光刹那微乱,想到那个恶梦里……也是被留在他身边。
“不急,待你想好再回答。”
慕珏见她神色有变,不再谈这个话题,接着要她过去,拿起银管要为她吹药。他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在细细银管衬托下,像清冷美玉雕刻的艺术品一样。
黎九央有些不甘心,觉得自己什么也没问到,“你为何唤我九央?”
他如何知晓她之身份?
慕珏将银管凑近她唇边,“张口。”
黎九央微抿着唇。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有最后一丝丝的固执坚持。
“你姓黎名九央,我自唤你九央。”
“你、你如何知道?”
慕珏不再回答,伸手抬起她下巴,让她只得扬起头来,“张口。”
她见他眼中笑容幽微,心生惧意,只得微张……冰凉的轻薄银管探入口中,压住她想动的舌头。
昨晚烧得昏沉无感;这会清醒,那种不适的异样感更清晰强烈。
“可想出去走走?”他将银管轻放下问。
黎九央忙点头,“想。”能出去接触外面的事物,多少会觉得安心一此地,被困住的感觉淡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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