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青蓦上了万梅山庄,赴千观宴。

    其实说起来,这万梅山庄,青蓦她在数十载之前,确是来过的,但故地重游,并没有让她有什么感触,不过仍是满园的白梅红梅罢了,红梅开的艳丽,白梅比红梅还艳丽,仍不过是依旧的奢华,瓦当处、窗框下、门框边,无处不鎏着金勾着梅,一片金碧辉煌,好看是好看,也确为万梅山庄所要表达的意趣,但从不是她喜欢的那种。她这次来,完完全全是为了赴千观宴,即便是为此,她也有半分应付成分在里面。

    但在万梅山庄中,有这样一个地方,引她无数旧忆。

    她进了万梅山庄,递了宴帖,问了开宴的时辰,见还有些时间,足以让她去一趟,遂向山庄的一角走去。

    尽管十余载没有来过,山庄的路径她还依稀记得。在迂回的小径上辗转,所行之处,一片红的白的交相辉映。这时节虽不是梅盛开的时节,但在万梅山庄里,四处布了法阵,梅也四季常开,无论何时。可因法术开的花,在她眼中,艳的实在是假,无半点灵气。

    她在一扇门伫足,门上的匾上书着“梅雨观”这是一座道观。她轻轻推了推门,门锁着,便只好轻轻把手放在门上的铜兽上。

    “这扇门,我应是打不开了”她喃喃自语。

    这万梅山庄,虽仍是满园梅花,与十余载前相比,却还是变了些,修缮了不少,愈发的奢华了。梅雨观,虽也离不了个“梅”字,却没有同山庄里其他地方一样被修过,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朴素的大门,没有勾金的暗梅雕花,皆在她回忆中荡漾。墙角一枝梅探了出来,虽已是十五,花已残,早生了新芽,却仍引她无数遐想:梅盛开的时节,落了雪,白梅已辨不出了模样,红梅则瑜伽娇艳,像羞红了脸的女孩。仍是红梅、白梅,却比观外那些近似纱堆的假花灵秀多了。她还记得,观内还有一株墨梅呢,“朵朵花开淡墨痕”她还在那古梅下练过剑……墙角下似还有梅的残瓣,还未碾作尘。在梅雨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皆随自然,无半分勉强做派。

    正待她思绪飞扬之时,却听闻有人唤她,直将她拉了回来。

    “这位道长,可否报上名讳?为何在我万梅山庄梅雨观无晴真人静修之处?尊驾可是千观宴的宴宾?”

    她猛回首,见一小生,着万梅山庄服色,嘴角萦着浅浅的笑,正向她拱手行礼,大抵是万梅山庄的门徒。随他一起来的同门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道:“小师叔你理他作甚,梅雨观是谁都来得的?”

    “好了,我就只是问问,师父总教导我待人要谦和。人家若真是宴宾,你我就更不应该拂逆了。”他对那同门道。

    “那也不应如此……”他那同门不住的嘟囔,正喋喋不休时,瞥见路角转过一人,忙行礼道:“萧小姐!”那人着风云纹蓝袍,领口、袖口皆露出一抹绯红,有些突兀。她似乎是认定了那俩人为难了青蓦,便道:“这位是我朋友[

    ],有什么事交给我便好。”以此为青蓦解围。

    那同门似还要说些什么,但那小生抢先道:“是是,那便交给萧小姐了,在下告辞”拉上他的同门便走,青蓦却叫住他,道:“小公子请留步,在下有一事劳烦小公子,请问小公子如何称呼?”

    那小生顿步回首,道:“晚辈乃万梅山庄凌遥,请问何事?”

    “不必言晚辈,小公子是二代弟子,与在下同辈,平辈相称就好。”她听了那句“小师叔”便已明了,复又言:“劳烦小公子向无晴真人传个话,就言”青蓦有些激动,顿了一下,定了定心绪,才道:“就言蓦儿复回怜雨观,未见,乃归。”青蓦作揖,道:“有劳了。”

    那小生浅浅一笑,道:“无妨。”

    待他二人离去,青蓦问道:“萧小姐为何为在下解围?”

    答道:“咋着,帮忙不好吗?我就是以前在千观宴上从未见过道长,想道长该是新贵,又见道长没有往大殿去,就跟上来了。”又见青蓦盯着她的袖口瞧,解释道:“这是我家家纹袍,在千观宴这种正式场合是必须要穿的”她扯了扯风云袍,撇了撇嘴,“我不喜欢蓝色,我喜欢浅绯色,于是就只好这样了。”又补充道:“如果不是爹爹、师兄他们懒得来,我来什么千观宴?”她答道很是随性,一改方才颇有威慑力的形象,乃是一可爱跳脱的小女孩。

    “你倒是执着。”青蓦笑道,又问“萧小姐是?”

    “风满楼萧满萧玉节,道长叫我玉节便好,道长是?”

    “怜雨观青蓦散人。”

    “你便是青蓦散人那!”她听了这名号,有些惊喜,似早已耳闻,只是逢面罢了,她还欲问更多,但望了望日头,只得道:“道长,时辰不早了,随我一道赴宴吧,我们一路走一路说好了。”

    萧满一路上,除了对青蓦是千观宴新贵感到好奇外,就只剩下抱怨了,抱怨她的爹爹和师兄让她来参加这千观宴,最后,青蓦只弱弱的插了一句

    “玉节,你当真如此讨厌万梅山庄?”

    “那是,万梅山庄的人一个比一个装,都骄傲的不可一世,瞧着就让人讨厌!”萧满毫不犹豫的应道。

    青蓦却想到方才的那小生凌遥,温文谦和,是个好苗子,万梅山庄的门徒确实如萧满所言,但凌遥实在是个例外,整个万梅山庄也就无晴真人能带出这样的弟子了吧,大概是他晚年所收的小徒,可无晴真人的徒儿算来应该是道士了才是,凌遥却是俗家弟子,可又会是谁的后辈呢?谁又能带出如此的徒儿?

    路不远,她们很快便到了,好在没有迟,但也已经快开宴了,众宾皆已列座,唯独中间的主位还突兀的空着。青蓦止住萧满的话头:“玉节,中间的主位是谁的?为何还不到场?”

    萧满撇撇嘴,不以为然的:“万梅山庄的,他们不正是喜欢用姗姗来迟来彰显自己的存在。”见青蓦不解,又补充道:“他们今年在各家中为首,千观宴自然是他们办,主位自然是他们做。在千观宴上,座次基本上是按名次的。”

    “按名次的?可我并不知道怜雨观名次几何啊,那我是不是应该坐到后面去?”青蓦问道。

    “没关系,按名次的是大家,小门派自没这个讲究,道长你随便坐便好。”她环视一周,道:“好像都坐满了啊,那道长你随我坐吧。”说罢,便拉着青蓦上前去,风满楼名声旺,位置自也是极好的,但青蓦却踌躇了,她道:“我初来乍到的,这样坐,其他人的矛头都难免会在我这里了,我还是低调点好。”

    萧满却丝毫不在意,她的家世她确也不会在意,她道:“怕什么,有我在,谁敢欺负你?”青蓦见她如此执着,又仗着家大势大,笑了笑,只好与她一同入座。

    待她们坐定,万梅山庄的代表便到了

    一男一女走上前去,面上皆带着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神气。男子着勾金白梅纹白袍,女子着勾金红梅纹白袍,先后在主位入座。青蓦顿时在脑海中映出这二人的名讳,当年她在万梅山庄时可没少跟这两个人打交道,同时萧满的声音也在她耳畔响起,“夏浔夏子彻,廖清廖拂宛,不就是万梅山庄的大弟子,二弟子么,有什么好傲的!,不就是这两年办了两届千观宴么?从前还不是都是我们风满楼的!”

    青蓦听闻,略疑,问道:“你们风满楼的?”

    “是啊,道长不知道吗?”萧满略有点诧异。

    “我已经十六年没管过修真界的事,早已不清楚了,我只是知道,十六年前的万梅山庄的排名就已经很靠前了,那时为首的世家很多,还有很多道观,各大世家水平相当,都是相持衡的,那时也没有什么千观宴。”说罢又翻出上次送帖的那个木盒,道:“这些年,万梅山庄的暗器水平倒是颇有长进这暗盒做的挺精巧的,盒子一开就有毒箭射出,但未免太歹毒了吧,也不告知门下弟子是什么东西,误伤了总归不好,好在我观里的小道士们知道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啊!”青蓦自己本就略懂暗器,自是瞧得分明。

    “那是,只有他们才会做这样无聊至极的玩意儿,这些年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萧满应了后半段话,又道:“过去那些世家大多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啦,现在是以万梅山庄、我们风满楼为首。虽还有前十的榜单,但其他的世家与我们都相差甚远,是没法比的。至于道观,虽说修真源于修道,修真界的道家却是越来越少,现在的道观多半不修真啦。”

    片刻,她又注意到一个似乎极为重要的重点:“十六载未闻世事,那,道长你的年龄……”

    “修道之人,就不要在乎这些了。”青蓦笑笑,复又严肃起来,问道,“夏子彻是万梅山庄的大弟子吗?我记得十六年前为首的并不是他,好像是同你一样也姓萧,唤作萧竹的,是一位为人很正的公子。”

    “是吗,这生巧,我记得我有个哥哥,好像就是叫萧竹。那时我还很小,他大我十余岁,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他并不常住在家里,一年半载回来看看,爹娘说他是在外修行,但我问其他的,他们便不愿讲了。那时他还未行冠礼,但早给自己取好了字,字玉傲,我常唤他玉傲哥哥,说起来,我的字还是跟着他取的呢。后来呢,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一天晚上,家里好像吵了一架……唉,不想了不想了,毕竟那时年纪小,早就记不清了。”对于这样的陈年旧事,萧满自是轻描淡写的谈着,半点也不放在心上,青蓦却沉默了。

    竟巧至如斯,这萧竹,正是字玉傲啊。

    此时已经开宴,按照旧例,总会有人在宴庭中央比试,一为娱众,二也为亮亮各世家的本事。青蓦本欲只看看,未想到竟也有人来邀她下场,她本欲回绝,可对方那不屑地神气实在让人恼。

    她站起身,一言不发,手已经压在腰间的佩剑点霜上了。

    萧满还想为她加油助威,但见她面色不善,竟不敢言,只是拉了拉她的衣袖。

    但,她寻思片刻,还是把手放下了。

    若是这点都忍不得,那她的修为和涵养都去哪了,被狗吃了吗?难道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她的师承才高兴吗?往日师尊叮嘱都抛之脑后了吗?

    况且,她是真心不想让点霜出鞘。

    点霜乃是凶器,若是与人比斗,一旦出鞘,必有一命死于剑下,怨灵化为霜华附于剑上,故名点霜。正因如此,青蓦她虽恼,但也不愿血溅当场,取了人家性命总归不好。

    她行礼道:“这位公子,在下不易动武,请回吧。”

    “你可是怕输了丢了面子,才不敢接的吧。”那人愈发无礼,措辞也愈加不好听,“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去抢人家的祈福。”

    “随你怎么想吧,你若认为我输,那便算是我输了好了。”言罢,青蓦回座,持一茶盏慢饮之。其实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些事发生,毕竟这两年,自己的风头出的不小,有这些事也正常,不过这一家竟是杭州一带的,倒是有些棘手。青蓦轻轻摇了摇头,揉了揉眉心。

    “青蓦观主,你这又是何必呢?”这次开口的,却是夏浔,“为何不肯让大家看看呢?”

    青蓦注视着夏浔道:“夏公子是定要我下场喽?”心里却甚是明了,这分明只是要套自己的师承罢了。

    “不,青蓦观主怎么能这么说,我是觉得啊,观主能为一观之主,技艺嘛,那当然是必有独到之处,不应被如此轻视,应显些本事才是,也算是为观主打抱不平吧。”夏浔此时还算是耐着性子同她讲,但廖清已经阴阳怪气起来:“哼,师兄啊,能有什么‘独到之处’?这千观宴,人家都是首席弟子来,她呢,亲自来了,好亲力亲为啊,她青蓦散人怎么着也是一观之主,却如此不持身份,想必是观内人才凋零吧!”

    青蓦却似乎没有听到廖清的咄咄逼人,只是回道:“那如我定不下场,你又要如何?”

    夏浔哈哈一笑,道:“我当然不如何,下不下场是观主你的自由。”

    气氛略作缓和,青蓦自也不再言。待众人都不注意这边,宴会继续进行了,萧满才悄声问道:“道长怎么能认怂呢?”

    “玉节啊,你不明白,他们哪是比试,这是要瞧我的师承呢。我不像你们这种大家,师承何处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对于我来说,师承这种东西,且是随便告人的?”

    萧满听了这番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过也是,萧满出身这般世家,是根本不会理解师承背后所代表的东西的。青蓦摇了摇头,轻轻叹气。

    场中,剑影与衣袂齐飞,煞是好看,场外,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片欢愉。在这般场景下,青蓦却持一茶盏,皱眉凝思,不时轻笑两声,半分没有在意此情此景。

    “呵,什么不宜动武,这都是说的好听罢了,动武,我若是会也行啊,不下场纵然有不想暴露师承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我压根不会武啊,跟他打,开玩笑啊!我天天带着点霜,不过是哄人的而已。”她略作停顿,抿了一口茶,“观内人才凋零?这倒是不错,全观上下,就我一个修道的,上哪去找人代我参加呢,所以我才觉得,这千观宴也太水了吧,像我这种小道观,竟也排的上名号,着实搞笑。至于我的师承,且是他们这些人能知道的,若真是让他们知道了,非得传的那是个满城风雨,到那时候,我还有清净日子过吗。”青蓦结束她的思索,放下手中的茶盏。

    青蓦正瞧着他们斗瞧得饶有兴致的时候,却隐约有一人在身后,神色一凝,瞧见夏浔已不在座上,不必回首,已知是谁。她瞥了萧满一眼,萧满一手托腮,正饶有兴致的听他们闲聊,青蓦便没有惊动她,只是幽幽的道:“夏公子有何事,直说便好,何必如此,这样站在我身后,是欺我五感不敏,还是只为同我开个玩笑?”

    夏浔也无多言,只是道:“只想告诉观主,过些日子贵观可能会接到一件祈福,劝观主依惯例推掉,不要掺和这件事。这件事与观主无关,即便是观主接了,对于观主来说,也并无好处。”

    “我管不管,全随心情,心情好了,芝麻大的事我也接,心情若不好,天大的事也别想让我看一眼,再说了,我接祈福,也从不为什么好处,我怜雨观还不缺那几两银子。夏公子请回吧,我就是接了,那也是我怜雨观的祈福,与贵庄无关。”青蓦这席话,说的很不客气,谅谁听了,都不会有好心情,更何况是很傲的夏公子呢。不过青蓦也确实是故意气他的,这两人之间是有旧隙的。

    夏浔见了青蓦这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面色有些发青,心里冒出一句话,这孩子,还是这么一副死样子。但也没说什么,坐会自己的位子去了。

    青蓦却倍感无聊,很是腻味,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忍耐不下了,转过头,对萧满道:“之后没什么要事了吧,我想是要告辞了。”

    “啊,道长这就走了?”萧满讶异,又道:“要事是没有了,今年没有什么大事可以商讨,都是在玩,可道长这就要走了吗?”萧满有些惋惜,“后面还有花灯展,道长不去猜灯谜玩了吗?”

    “不了,我想早些回去了,观里还有事。”青蓦笑着回绝。

    “那,好吧,那我给道长写个东西做信物吧,道长有空一定要来风满楼玩啊。”青蓦还未答应,萧满已火急火燎的去要了笔墨,写好了,画上了风云纹作辨识,交于青蓦,道,“好了,道长拿它去就就行。”

    青蓦见状,也不推辞了,笑道:“好啊,我有空一定拜访。”

    遂即出了万梅山庄,青蓦不禁叹道:“还是这山庄外的空气使人舒适啊。”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蓦离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蓦雨青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2章 第二章,蓦离说,笔趣阁并收藏蓦离说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