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弱。
天空中,风雨染成的浓郁墨色逐渐被洗净,透出原本的浅蓝。
雨粒儿小了很多,打在车窗玻璃上,声音沁人心脾。
到中午,天气彻底晴朗起来。
天空湛蓝湛蓝的,好像净透的盐湖。
楚殊鱼望向窗外,眼睛亮晶晶的。
车窗玻璃被氤氲上很浅的雾气,她举起细腻白皙的手指,十分孩子气地画了个图案上去。
恰逢红绿灯路口,林涎刹车停驻。
他单手支在方向盘上,神情颇为有趣,问:“画了什么?”
楚殊鱼为那图案添上最后一笔,转回头来,瞳仁清浅明亮。
她笑眯眯地说:“你。”
林涎透过楚殊鱼让开的位置,径直看向副驾驶位的车窗玻璃。
椭圆形的水痕模糊一团,几乎要很仔细看,才能看出这不是楚殊鱼随手涂了个椭圆形出来。
林涎失笑,长而密的睫毛上翻,好看的眼形变得狭长。
他故意逗她:“我在你心里,就长成这样?”
楚殊鱼不自信地立刻回头,盯着糊成一团的东西,窘迫地眨了眨眼。
转回头来,她已经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大有“只是水雾化了,绝不是我画的不好”的甩锅意图。
楚殊鱼表情认真,郑重开口:“而且——这难道不可爱吗?”
“哦,挺可爱的。”
绿灯亮起,林涎重新发动车子,语调不紧不慢。
他一字一顿地说:“在我眼里,你也是这么可爱。”
“……”
车子依旧在行驶。
四周颜色逐渐苍翠。
他们行驶在一条环山公路上,仿佛银色缎带缠上深绿色山峰。
楚殊鱼这才想起来林涎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拿过深红色荔枝皮包包,从里面翻出那个四方小盒子打开。
望着盒子里的东西,她漂亮的杏眼睁大,漆黑瞳孔里满是稀奇。
楚殊鱼指腹轻柔地划过这枚满是宝石镶嵌的胸针。
镶嵌工艺很特别,看起来好像是特别定制的,背后还有个知名艺术家的私人定制logo。
乍看起来好像是个什么图案,又好像是不常见的某种动物。
楚殊鱼拿在手里反复观看许久,还是琢磨不透。
“这到底是个什么图案?”
“水獭。”
“什么?”
林涎又重复了一遍。
楚殊鱼目露狐疑地在网页上搜索了这两个字,搜出来一种长相可爱非常的海洋动物。
她捧着手机,稀奇又爱惜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可爱的小家伙。
小美人儿目光灵动明媚,透着浓重的少女感。
“好可爱的小动物。”
“它揉脸蛋和藏起别人给的小贝壳的样子,好蠢萌。”
林涎语气淡然:“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动物的样子很熟悉?”
楚殊鱼仔细想了一阵,点头:“好像是有点儿,你也这么觉得吗?”
“嗯,很像你。”
楚殊鱼嘴巴微张,看向林涎的表情怔住。
乌黑眸子沁满水色,里面盛着浓重的不悦。
她开口,语气里满是恼怒:“我哪有那么蠢!”
林涎开着车,不方便回头看她,却已经能想象出她此刻的可爱表情。
他唇角的弧度明显,慢条斯理地纠正她:“不是蠢。”
楚殊鱼停下咄咄逼人的嘴巴,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是可爱。”
车子停在一片墓园外。
门口松柏颜色浓郁,石阶整齐而厚重。
整片山林都散发着雨霁后的清新气味。
楚殊鱼望向层层叠叠的碑刻,一时出神。
等她收回目光,才想起来跟林涎解释。
“这是我妈妈埋葬的地方。”
林涎不自然地碰了碰腕骨,“嗯”了一声,顺着声音看向她。
楚殊鱼低头垂眼,脸庞被发丝落下的阴影遮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本来,今天只是想出门,没想来这里。”
“但是你出现在我眼前,突然让我很想来。来告诉妈妈,我找回了童年时候唯一的好朋友,这段时间,我过得比以往都开心。”
说完,楚殊鱼忽然想到什么。
万一他不喜欢来墓地这种地方呢?
好像他们这种圈内资本,成长到现在的水平,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忌讳。
楚殊鱼脚踩细高跟,快步向前,想要拉开跟林涎的距离。
可惜刚下过雨,脚下的土地有些泥泞,第一脚就陷入泥地。
她依旧昂头,甩给他一个纤细背影,声音别别扭扭的:“如果你不想进这种地方,现在走也可以。”
身后传来硬底鞋踩在地上黏糊糊的声音。
而后,一只滚烫的大手贴上她白嫩的手臂,扶住她歪歪斜斜的身体。
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没有不想。小鱼带我来见妈妈,我怎么会不想见?”
“被小鱼当成童年时候唯一的好朋友,是我的荣幸。”
两人结伴回去时,已近黄昏。
橘粉晚霞融合在薄荷蓝的天空里,晕染成好看的糖果色。
林风阵阵,带来好闻的雨后傍晚气味。
楚殊鱼不自觉歪头,看向正在开车的男人。
林涎好像认真,没发觉她的动作。
楚殊鱼不由自主地大胆起来,观察林涎的目光愈发赤裸。
不得不说,林涎真的很适合金丝边眼镜的打扮。
矜贵气质下,涌动着诱人的性感。
他皮肤很白,但没有一丝娘气。
瘦削有力的手握着方向盘,上面带着明显的青色血管,哪怕他手上待着的,是一款十分秀气的花样手表,似乎是女款。
而且这个款式,好像有点儿眼熟……
楚殊鱼脑海中窜出记忆片段,男人腕上的手表不自觉跟她前些天戴的那款重合起来。
除了颜色和表带长度不同,其他都一模一样。
楚殊鱼嘴巴微张,盯着他的手腕看了好一会儿。
这样明显的视线难以令人忽略,林涎却浑然不觉一般,突然开口说了别的。
“以后有事,记得随时找我。”
楚殊鱼像个上课走神儿被抓到的学生,蓦地瞳仁轻颤。
她没听清,问:“什么?”
说完她反应过来,又问:“为什么要随时找你?”
林涎声音很淡:“我不是你童年时候最好的朋友吗?有事找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不对吗。”
不等楚殊鱼说话,林涎面不改色地补充,堵住她最后一个反驳的切入角度:“难道因为你长大了几岁,就不认我这个最好的朋友了?”
沉默几秒,楚殊鱼轻声开口:“那什么时候算有事?”
“今天这种时候,就算有事。”
“介意我晚上没有卡点发生日快乐,就直接跟我发脾气。”
“想出去,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有事情随时找我,别在心里闷着。”
楚殊鱼忽然僵住,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半分钟后,楚殊鱼压住弯起的漂亮杏眼,以及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
她不自然地辩解:“我才没闷着。”
林涎低笑,声音浸满温柔:“嗯,小鱼才没闷着。”
“未来一周我都在蒲城。下周,周四之前我也会在蒲城。周四下午的飞机,飞机上会不方便回复消息。如果你那个时间找我,可能会下了飞机才回复你。其他时候,你想找我了,都可以立刻找到我。”
“行程如果有变动,我会告诉你。不方便的话,我让陈风成告诉你。”
楚殊鱼轻声“嗯”了一下,安安静静地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偶有微风吹动,给草地上蔫巴巴的绿叶带来一阵慰藉。
一向安静的片场今天有点嘈杂。
围在片场的工作人员三五一群,神态各异,“楚殊鱼”这三个字不时从他们嘴里冒出来,语带嘲讽。
“来,一镜一场第九次,开始!”
几秒钟后,张导皱着眉站起来,脸色难看地喊了卡。
楚殊鱼抿唇,站在人群正中,垂眼道:“对不起。”
外圈儿围观的人里,有个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看着这情形,不自觉一惊。
“什么情况,楚姐也会说对不起?”
有人应他:“她不说对不起行么?算上这次,都是她今天ng的第十三次了。咱张导脾气那么好,今天都差点儿让她气得黑脸。”
“啊?她这部戏表现不是挺好的吗,再说这场戏不就是跟男主开开心心谈恋爱吗,也没什么难度啊,怎么会ng那么多次?”
“谁知道呢。反正楚殊鱼今天一来气压就特别低,但凡戏里有个笑脸她都笑不出来。”
场务小姑娘就站在他们旁边,听烦了他们的碎嘴。
“你们有完没完了?几个大老爷们儿嘴这么欠,也别在组里干活了,干脆进圈当狗崽营销号吧。”
那几个人这才悻悻闭住了嘴。
张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问:“小鱼,拍这部戏,你一直表现得很好。以我对你的了解,今天这戏对你来说没有难度,所以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楚殊鱼目光落在脚下的地砖上,没开口说话。
ng太多次,她的妆淡了,唯独眼尾的红色眼影还鲜艳,染在眼尾,配上那双沁有水雾的眼睛,看起来精致易碎。
张导叹了口气:“算了。你今天状态不好,就放一天假吧。”
楚殊鱼轻轻道了声谢,被助理甜甜送回房间。
“小鱼姐,你没事吧?”
楚殊鱼摇摇头。
确实不算有事,只是今天,是母亲的祭日。
她记得去年,她的反应没有这么大。原以为又过一年,情绪会更淡。
万万没想到,今年反而变本加厉了。
楚殊鱼之前没告诉过任何人今天是什么日子。
以后应该也不会。
甜甜看到楚殊鱼这幅样子,心里着急死了。
“要不、要不我联系一下林总,他……”
楚殊鱼抬眼,浓密的睫毛下,眼瞳黝黑。
她声音干脆:“不用了。他现在在飞机上,不方便。”
话音刚落——
门铃响起。
甜甜先楚殊鱼一步反应,奔向门口,看清楚门外的人后立刻开门。
楚殊鱼倏地站起来,呆愣地看着门口的男人。
林涎一身商业谈判的正装,带着风尘仆仆的浓重倦意。
他轻声喊她:“小鱼。”
楚殊鱼嘴唇一张一翕,语无伦次:“你不是,你、你怎么会——”
“前几天,突然想到之前在墓碑上看到的日期,知道你今天可能会心情不好。就调整了工作时间,提前完成了工作,回来陪你。”
陈风成跟在林涎身后,听着林先生如此轻描淡写的话,一阵心痛。
明明,林先生在发现这周四必须空出来之后,一连熬了好几个通宵跟进方案压缩工作时间。还有他们这周四准备去y国收购的那家公司,十分难搞,原本预计要软磨硬泡一周才搞定。林先生硬是花了一整天,想出了所有可能性,三天就搞定了。
林涎轻叹口气,伸手揉向女孩蓬松的黑发。
“不是不久前才说过,有事情随时找我,别在心里闷着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楚殊鱼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上前,用力抱住男人结实瘦削的腰,鼻息被他身上薄荷沉香气味充满。
她目光晶莹有雾,像蒙了薄纱的天上星辉。
少女垂眼,轻声说:“谢谢。希望林涎哥哥,永远是我的最好的朋友。”
“傻不傻。”
林涎轻笑,按在她发顶上的手用力了几分,揉乱她轻盈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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