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北面之境(八)
元跋走出宫殿,就被尸横遍野的景象吓到了,赶紧握住身旁下人的手臂,壮着胆子往前走。
云曜已等候多时。
元跋不过二十几岁,站在云曜面前,比他还高一些。但他整日寻欢作乐、不思进取,此番想发动战争也是受到他人怂恿,没有自己的主见。大概是玩的太过,整个人气血不足、萎靡不振。
元跋见到云曜只身站在血泊之中,满脸鲜血,一双瞳孔被月光反射得锃亮,如同刀具闪着寒光,又一动不动盯着他看,手中的剑甚至还滴着鲜血。
这哪里是人,这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吧。
云曜浑身的压迫感逼得元跋腿软,刷一下就跪下来磕头:“将军饶了我,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云曜鄙夷地看着毫无节操的元跋,总觉得他玷污了洒在他身上的月光,冷冷道:“北蛮,降不降?”
“降!降!”元跋不假思索喊道。比起自尊,命更重要啊!
“我不杀你,也不灭你国。你的命运,自有皇上处置,我管不着。”云曜说完便走。
一听小命保住了,元跋也不管地上都是血迹,连磕好几个头:“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而后,他便被大陈士兵五花大绑,与那被绑在树上的姜逸卿一起,锁在木笼里带回朝廷。
慕年依焦急等待了多日,终于等到了北蛮归顺的消息。
姜逸卿犯了卖国之罪,被判以死刑。元跋之前,作为北蛮王也算安分守己,并无得罪朝廷之处。
元跋一口咬定北蛮并无进攻大陈北境的打算,况且北境哨兵也是猜测、口说无凭,再加上此番确实是云曜主动进攻。元跋的辩词无法反驳,现在倒变成大陈朝主动冒犯北蛮了。打了胜仗,皇帝开心,便顺其自然,没有给元跋定罪,将他立为藩王,管理大陈的附属国北蛮。元跋的命与国家皆得以保全,满意的不得了,心满意足坐上马车回北蛮。
云曜凭借以少胜多之战,令皇帝大喜,给云曜赏赐了不少宝物,不过都被曾钰截胡了。独独留给云曜一座府邸,建在郊外,环境优良,但败在偏远,曾钰不想要,就让给云曜了。只不过,云曜并不在意他们是什么结局,也不关注曾钰抢走他什么东西。
他只在意慕年依而已。
虽然此战赢得很顺利,但大陈军队死伤依然很多。刀剑之下,死神究竟在谁背后,永远是悬案。不管是谁,能在战争中幸存,都是幸运的。
慕年依正在慕府。云曜怕慕恒发现他来女子闺房,有辱慕年依名声,只好翻墙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慕年依在院子浇花。
阳光倾泻而下,尘埃在空气中跃动,发丝随风轻舞。慕年依一手拿着水壶洒水,一边哼着轻快的小曲儿。云曜忽然理解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描绘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云曜静静站在一旁,不忍打破此刻岁月静好。
直到慕年依看见了他:“云曜?”
云曜没说话,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把将慕年依抱进怀中。
曾经的他穷途末路,那一晚,绝望无助,拥抱滚烫炽热,勒得慕年依好紧好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云曜没有经历读档前的生死一线,差点天人两隔,此番更多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时隔多日对慕年依的思念。
慕年依一直很后悔,尤其是在那晚听说了云曜孤苦伶仃的过往之后更甚,她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回抱住云曜。她是当时的云曜唯一的依靠。就像是雨天一只流浪的小狗,朝着你呜呜叫唤,只因为你有伞,你可以帮它躲雨,但你却没有搭理它。
只出于同情与善意,也该帮帮他。
于是慕年依轻轻将垂着的双手放在了云曜背后,低声说:“辛苦啦。”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云曜的身体僵住了,转而将她抱得更紧,似乎要沉溺在其中。
云曜被云家人选做工具人,丝毫不在意他的性命让他出征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第一次出征就面临以少对多的窘境,背后有无条件听从他的士兵,他必须独当一面,无人知道他的压力有多重。如今凯旋,众人都只在意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夸赞他能力出众,却不曾有人在意过这个过程有多艰苦、有多累。在他一个人面对浩渺的雪原,必须想出一个以少胜多的战略时,在他一个人深夜压力大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在他得知有奸细而必须顶着士兵的不满时,他的无助又能与谁诉说。
慕年依是第一个,不是对他说“你好厉害”,而是说“辛苦啦”。他就知道,慕年依有一种神通广大的本领,洞察一切,读懂他。
不知过了多久,云曜才松开慕年依,眼神眷恋,对她道:“年依,我们去集市上逛逛。”
“好。”慕年依对着云曜点头,竟没觉得云曜称呼有变。
大陈的都城名为洛城。云府、慕府都建在此。
慕年依进入游戏这么久,玲珑小镇逛了不少回,自己家门口的集市却没逛过,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下午实在热得很,路上小摊很少,有一处却是热闹非凡。
慕年依扯着云曜前去一凑,才知此处是听风茶楼,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二人向小二付了钱,寻了个人群中的空子钻进了茶楼,这才看到了全貌。
说书人贴着个八字胡,手上扇着把写了“洛城第一说书人”的扇子,在舞台上踱来踱去,摇头晃脑说着故事:“北蛮王早已布置满汉全席开始庆祝胜利,而那少年郎毫不气馁,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选了个田忌赛马的策略。”
等等,这个故事有些熟悉啊?
慕年依看向云曜,却见他紧锁眉头,整个人有些局促。她忽然明白了,那少年郎,可不就是云曜嘛。
如今,云曜胜仗归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有一身谋略与胆量,以一万兵战胜北蛮三万兵,美名远扬,传遍大街小巷。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开始拿他做素材讲故事了。
云曜扯扯慕年依的袖子,低声道:“快走了。”
慕年依狡黠地笑了笑,脚像是粘在地上了一动不动,说道:“不走。”她就想听听,这说书人能吹多少彩虹屁。
云曜无可奈何,却实在不想站在这里听说书人夸自己了,尴尬不已。忽然计上心头,对慕年依说“我一会儿来找你”,自己先飞速跑出去了。
云曜想给慕年依买个礼物。她送了自己一个月亮玉坠,也该礼尚往来嘛。
但云曜还真不知道女孩子家家都喜欢写什么。
一想到慕年依都知道自己喜欢月亮,自己却不了解她,莫名有些挫败感,暗暗决心要多观察观察慕年依的日常。
正巧前方有一摊贩在卖各种首饰。
摊贩在大热天下晒了许久,见终于有人来,汗毛巾一擦,便殷勤地迎上云曜:“公子,是给谁买首饰呐?”
云曜想了想,反正慕年依也不在,就厚脸皮说了:“是我心悦的女子。”
“哟,那可是要买个定情信物?”小贩一听来了兴趣。
“是。”
“不知你可有娶那小姐为妻的想法?”
娶慕年依为妻,云曜倒是很想。近日他出了些名,颇得高官赏识。长相周正,有谋有略,又出生云家门当户对,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云曜对他们再貌美如花、倾国倾城都没有兴趣,只想到了慕年依。白头偕老之人,只能是慕年依。
于是云曜实诚地点点头。
“那便送她一个簪子吧,此乃爱情的象征,表示要娶该女子为妻。”
云曜听此皱了皱眉。他不知慕年依对他是何感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并未想现在就向年依提亲。
小贩见的多了,一下就看出云曜所顾虑,爽朗地道:“公子别担心。如若那小姐对你无意,你便说自己不知送簪子有何深意,只是看它好看便买来送给小姐。如若你们两情相悦,那更好,小姐自然懂你暗示了。”
不愧是职业生涯丰富的小贩,一番话解云曜心头顾虑,又三言两语,劝云曜买下了其中一个缀有珠玉,花枝摇曳的步摇。
待他回到茶楼时,说书人还在讲云曜的故事。什么刀剑一出,三个人头落地。什么动作迅猛,难以捉摸。云曜不听都不知道,自己本领居然这么大。
生生熬到故事讲完,慕年依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跟着云曜出了茶楼。
慕年依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云曜身上,就见他满怀期待伸出手,手里躺着一个发簪:“送给你。”
慕年依拿起来端详了一下,珠玉在眼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那小贩眼光独到,给云曜挑的发簪,深得慕年依喜爱。
没人能抗拒亮闪闪的东西,慕年依爱不释手,将其戴到了头发上,笑眯眯对云曜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云曜点点头,紧张地等待慕年依下一句话。
但慕年依没有下一句话,疑惑地看了云曜半天,最后说:“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云曜点点头,一言不发跟着慕年依。她不说拒绝,却也不说同意,怕是担心拒绝了伤我自尊,干脆不说了吧。
慕年依走在前面,自然没有注意到云曜一瞬黯然神伤。这不怪她。慕年依不怎么懂古代知识,更不知道男子送女子发簪究竟为何意,还以为就是简简单单礼尚往来一下而已,道个谢就完事儿。
但她感知到云曜一路上不怎么兴致勃勃,还以为他是人不舒服,体贴地让云曜早日回家了。走之前,云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走了。
其实他是在想,如何才能得到慕年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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