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出去!赶紧架出去!”吕若本来在太极殿守着瀛苏的梓棺,瀛苏放心不下陆酥,让他溜到皇极殿来看看情势。

    吕若还在上皇极殿的台阶时,就听到皇极殿的喧闹声,小跑进来一看,这些吃官粮的文人,一个个饱读圣贤书,把手中的笏牌当作武器,揪头发拽胡子的。

    文官朝服上的补子是飞禽,武官朝服上的补子是走兽,满朝的衣冠禽兽……乱作一团。

    “蒋阁老,那金瓜锤重逾百斤,您老别闪了腰。”吕若挤到骚动的人群中,拉住抡起锤头要砸杨庭的蒋阁老,他的袖子在拉扯中“嘶”的一声裂开了。

    那些守卫皇极殿的金瓜武士,都是群吃干饭的废物,就看着皇极殿里的这群文官打死人,手里吃饭的家伙都能被蒋阁老这个七十岁的老头抢走。

    还有那群武将武官,一个个袖手旁观,还在旁边不停拱火。

    吕若拉不住杀疯了的蒋阁老,王汲边磕着袖里藏着的瓜子,边把杨庭那党的一个官员提溜到蒋阁老身边,蒋阁老被户部尙书、礼部尚书二人抬着,扛着金瓜锤,一锤扫过去,放倒一大片。

    吕若又过去拉扯王汲的衣袖,“王将军,这可都是钱啊!打死一个,国库就得支出一笔不菲的抚恤金,您就别在这拉偏架了,赶紧拦住蒋阁老才是。”

    王汲吐掉了嘴里的瓜子皮,“蒋阁老武德充沛、以拳服人,我这做小辈的,怎好扫他老人家的兴致?再说了,他们做文官的不会打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瀛的文官。君子六艺,他们都没白学啊?”

    王汲把脚边一个嗷嗷叫唤的杨庭同党,踢回到蒋阁老那边,“先帝说过,皇极殿上打死人,不用偿命,反正蒋阁老他们占上风,吕公公,吃瓜子吗?”

    吕若是吃不下瓜子,他在心里打着算盘,一个,两个,三个……啧啧,才一会儿功夫,就死了六个,国库又要大出血。

    陆酥和瀛敏吃着今年的第一批熟瓜,这看文官打架,比看武官打仗,有意思多了。

    陆酥:“蒋姐姐那爆炭一样的性子,原来是像到了蒋阁老,那王汲怎么一直护着蒋阁老?”

    瀛敏咬了口沙绵甜润的西瓜,“蒋施和王汲是一对,王眉那个大嘴巴,没和你说过吗?”

    陆酥的双眼放光,耳朵一动一动的。

    “蒋姐姐和王将军?眉眉只说过蒋姐姐进宫前有情郎,原来是王汲,郎才女貌,确实登对。王汲的家世和蒋家相当,为什么蒋阁老不把蒋姐姐许给王汲呢?”

    “他们文官瞧不上武将,王汲要是参加科举,中个探花轻而易举,不过阿苏身边需要一个掌兵权的人,王汲最合适。蒋阁老当年想把他这孙女蒋施嫁给那榜的状元郎,阿苏想帮王汲,就把蒋施纳入宫中来了。”

    蒋贤妃进宫,竟然是这个缘故,陆酥追问道:“现在蒋姐姐回了母家,她和王汲,这辈子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过着日子,是不是?”

    瀛敏:“那就得看王汲,他自己过不过得去心中的那道坎了?阿苏的意思,他可以装瞎,甚至可以给他们二人赐婚。但是,王汲娶再嫁妇,他宗族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那些无聊的人,‘成天到晚说三道四,用嘴巴杀人,他们脑袋瓜子里的东西,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臭气熏天,腌臜龌龊,这种裹脚布,就该剪掉、烧掉,化成一缕烟儿才好’1。”陆酥有些愤愤不平。

    散朝后,陆酥抱着阿狸乘凤輿回太极殿,抬輿的宫人没有走常日走的那条宫道。

    “沈愚,今日怎么换了一条路?这条路还要绕这么久。”

    沈愚躬身答道:“长公主殿下说,蒋阁老的习惯,朝上没打完的人,散朝后还要堵在宫道那里继续打,出了皇极殿,只准打伤,不准打死。”

    陆酥听完,若史官修《悍臣传》,蒋阁老的名字应该放在第一页。

    回到太极殿,沈愚把阿狸抱到后殿午休,只听西配殿那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吕若带着几个内侍在那里算今天皇极殿的账目。

    吕若的叹气声,快把宫院内的这几棵树上的叶子都叹落了。

    吕若已经给瀛苏找到了替身,代他躺到梓棺之中。

    见他执笔坐在书案前,案上的奏折书简都快淹没了他整个人。

    陆酥怕打断他的思路,跨进殿门内的一只脚骤然缩了回来,身子摆动的幅度已经很轻微了,脚腕上系着的那串千秋铃还是起了响声,惊动了伏案的少年。

    他抬起眼眸,对她莞尔一笑,“你坐到吾身旁来,吾有话问你?”

    陆酥闻言,在他身旁落座。

    “阿酥,吾去上阳行宫接你的那个雪夜,听到你在城楼上弹琵琶,等吾手上的这件事办完了,吾带你去神熙玉京,给岳丈大人贺寿,好不好”瀛苏动摇了,他愿意接受她的家人,也愿意时不时放她出宫,做片刻自由的风。

    “我不想见我阿爹,他太自私了,他这半生,把身边人一个个推进火坑里,唯独他自己,一路顺风顺水。我想归家,不过是想着我家大佬和两个弟弟。阿苏,你变了许多,或者,你并没有变,是我看穿了你这身皮。”

    “你也变了。”瀛苏呷了口茶,“最近见你很少提笔作画。”

    “你这些日子教我批折子,还有瀛敏,一直和我讲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我深觉,画笔救不了百姓。”陆酥盯着瀛苏手中的朱笔。

    瀛苏将朱笔搁在笔架上,“你拿不动这只朱笔,不是吾小看女子,你的性子太软,慈者不掌权。你学不来你们神熙的郑后,她当年在汴京宫变时亲手诛杀其夫靖文帝。那日曹才人刺杀吾,你持刀在吾榻边犹豫了那么久,为何不动手?”

    “戏折子里的那些侠女,刺得都是无道昏君。”

    瀛苏笑了起来,声音清越,“那阿酥你的意思是,吾不在昏君之流?”

    “昏不昏我不知道?但我被你喂忘年散的那段时间,你是挺混蛋的,凉州围杀元道长,更混蛋。”

    瀛苏脸上的笑意全然消散,那只朱笔被他折成两截。

    “阿酥,皇姐在凉州那里修公主陵,元闲督工,还瞒着吾,在神熙南部五州购买大量马匹铠甲,运至尚未竣工的公主陵下,这已经触碰到了吾的底线。”

    陆酥未知事情全貌,不敢擅自品评,她也不清楚瀛敏到底想干什么?

    瀛苏见她一直低着头,搂过她靠到自己肩头,“你虽然一口一个元道长的叫着,但吾知,你和他在玉京的过去。阿酥,乖!忘年散是好东西,喝下去,就不会夜夜梦魇了。”

    陆酥回到后殿的寝间,沈愚受瀛苏之命,端上了一碗乌黑的药汁,还有一盘蜜饯。

    沈愚命宫人撩开床帐,正欲服侍陆酥用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手中的药碗摔在地上,“快!快去太医院请女医官来!”

    榻上的陆酥,雪白的寝衣上是斑驳的血迹,尤其是衣袖处,淌满了污红色。

    她用归尘刀,把手臂上的那株佛见笑,剐了下来。

    瀛苏听到沈愚的急呼,又看到榻上半死不活的她,三魂七魄丢了大半。

    陆酥的头枕在鸳枕上,披散的乌发上也是血污。

    “陛下,不用等到明年,我割了这株佛见笑。”

    她对自己是真狠,伤处已经削得露出了白骨,可就是要这样逼他,才管用。

    瀛苏捧着她惨白的小脸,泣不成声。

    她是在用自己气他,用这株佛见笑嘲讽他对她的“欲”。

    瀛苏双目猩红,对着外间一直嘶吼,可是太医院的女医官迟迟未来。

    倒是吕若,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匍匐在瀛苏脚下,他的嗓子比往日更尖锐。

    “陛下,奉天门的守卫,都被福王的人射杀了!”

    瀛苏一心牵挂着陆酥的伤势,他抱起她,“吕若,你继续守在正殿的梓棺旁。沈愚,你掌着灯,随吾避上隐霜台,再找宫人去寻女医官来,谁能找到女医官?吾赏他侯爵位。”

    隐霜台下的海浪一潮接着一潮,王汲指挥着士兵,将福王瀛荀的尸身扔到了海里。

    今夜天清月明,是杀人的好日子。

    仁寿宫中,李太后穿着一袭盛装,她扶了扶头上耀目的凤冠,问旁边的锦姑姑,“哀家……没有老吧?”

    “娘娘风采……更胜当年。”锦姑姑捧着一个画轴,李太后让她打开来。

    那是瀛苏的生母昭德皇后的画像,李太后抚摸着画中人像的脸,又让宫人捧来一面菱花镜,“你们都在哄哀家,你看画中的昭德皇后容颜多妍丽,哀家下去见了先帝,还是争不过姐姐。”

    吕若把先帝的遗诏给李太后看过了,她当年在昌阳王府被先帝看中,皆是遗弃她的母家与昌阳王的安排。

    她的真正母家,希望先帝看着她的脸,能时时想起昭德皇后的好来,爱屋及乌,这样就不会因新人承幸于先帝,动摇了储君及储君外祖家的根基。

    最让她崩溃的是,她的儿子福王瀛荀,在她生产那日便已经夭折了,她那可怜的小儿子,她还没来得及抱一抱、亲一亲。

    “阿锦,那个人说,我和他的儿子葬在哪里?”

    李太后和昌阳王的儿子,葬在万岁山。

    沈愚为陆酥养的猫将军阿咸挖坟冢时,掘出了那副婴孩尸骨。

    锦姑姑双手举着酒杯,跪在李太后脚下,“恭送太后娘娘!”

    无子嫔妃皆要生殉,如果不是昌阳王当年在李太后预产期备了一个男婴,李太后早已生殉了先帝。

    她腹中开始绞痛,嘴角渗出的血珠溅落在深青色的袆衣下摆上,她绷直了上身,端坐在凤座之上,活像一个老菩萨。

    跪在她脚旁的锦姑姑,听到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一辈子,不做棋了”。

    锦姑姑,一头撞在柱子上,跟着这位服侍了几十年的主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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