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酥推开窗子,伸了个懒腰,一群穿着喜鹊服的娘子经过,后堂门子的坐班捕快官服上綉喜鹊图案。
她们看到站在窗边的陆酥,施了一礼,陆酥亦回了一礼。
“公厨那里有早膳吃,娘子应该是新来的,我们在这里等你一会儿,娘子快快梳洗,我们领着你去。”孙娘子道。
陆酥闻言,赶紧穿上了昨日新领的苍鹭服,挎上了翎刀,简单洗了把脸,跟着那群娘子去公厨吃早膳,大家一一介绍了自己在六扇门的代号。
膳桌旁,孙娘子见陆酥袍子上绣着苍鹭,笑道:“霜娘子应该是六扇门第一位巡逻女捕快了,等会儿我给你些药酒和膏药,膏药你提前贴在脚踝处,这巡逻捕快一天得走百里路,官靴里得多垫着些棉花,脚底能少磨出点血泡。”
其他娘子有给陆酥驱蚊香囊的,有给陆酥提神鼻烟壶的,陆酥吃完早饭,怀里多了一堆物件。
今日是她第一天当差,她辰时在御城门子值房点了卯,跟着带他的师父老短去永和门那边的正街巡逻。
老短让她扎了个马步,用脚踢了下她的小腿肚,竟然纹丝不动,一脸满意之色。
“果真和黄老头说的一样,是个可造之材。不过,你刚刚为什么不选别人带你?奉天门那边是官道,朝臣上朝的必经之地,你去那边巡逻,没准还能吊个金龟婿。”
“我是已婚妇人,刚刚忘记和您老人家说了。”
“难怪!你这相貌确实不愁嫁,不过你家夫郎也舍得放你出来,不怕别家的小子把你拐走了?”
“他通情达理得很,我姿色平平,您老人家是师父看徒弟,越看越顺眼。”
老短哈哈大笑,他觉得陆酥说话很舒服。
二人巡到菜市时,临街叫卖的菜贩纷纷和老短打招呼,有人拎了颗大白菜要送给他,有人提了篮鸡蛋塞到他手上,有人抓了条鲜鲈鱼要他收下……
老短不厌其烦地回着:“父老乡亲们,不兴这样考验人的,上面不让收百姓东西,你们这样做,会害我丢了饭碗,晚节不保。”
老短在永和门这里巡逻四十多年,从未拿过百姓一针一线,再过几年,就要向六扇门交回腰间的金翎刀,告老还乡。
他希望陆酥能接替他,守护永和门这几条街上的百姓。
中午,因为永和门离六扇门比较远,老短带着陆酥在这边的食肆吃饭。
他看到陆酥脚下官靴渗出的血迹,皱眉道:“你也忒守规矩了,官服官帽要穿一套,鞋子得穿自己的,还得穿那种不磨脚的旧鞋,你多少寸的脚?要是没有旧鞋,我回门子里替你去找别人去要。”
陆酥给老短酒杯里斟满了甜甜的米酒,“我有旧鞋,只是没想到半天就走了这么多路,明天我穿旧鞋出来。”
沽酒的大娘走了过来,手里提着双靴子,“娘子,这是我女儿的旧鞋,您穿上试试,要是合脚,就穿走,这穿着新官靴再走半日,你的脚都得废了。”
陆酥推拒了几回,后来拗不过这个大娘,换上那双旧靴子,比她的脚稍微大点尺寸,底子也很软乎,穿着踩在地上和踩在云朵上一样。
陆酥拜谢过大娘,想掏钱买下这双旧靴,大娘却看中了她手中擦汗的帕子。
陆酥:“大娘,这条帕子我用过了,明日我路过你店前,给你捎条新的。”
大娘执意要陆酥这条用过的半新帕子,后转上楼,楼上的雅间内坐着一男一女。
那俏丽的女郎接过大娘手中的帕子,双手奉到男子面前,男子妥帖地折好帕子,藏进了自己怀中。
“郎君,你让我穿那小鞋磨了一个月,原来是给楼下那位姑娘的,她长得可真漂亮,是郎君的心上人吗?”女郎拈起果盘里的一只千金橘,扒了皮递到男子手中。
他塞了一瓣橘肉进嘴里细细咀嚼,“不是我的心上人,她替我扶过棺,单纯想报恩罢了。”
“原来如此,小姐让我督着郎君,既不是郎君的心上人,那吱吱就不把此事回禀小姐了。”这位叫吱吱的女郎下楼结账,顺便多看了几眼陆酥的相貌。
陆酥感觉后背有人在盯自己,回头时,吱吱已经低下了头,后又缓缓抬头对陆酥微微一笑。
陆酥也对她笑了笑,继续和老短吃饭喝酒。
酒足饭饱之后,陆酥挎上翎刀,出店门时,楼上窗子口抛下一枝千金橘,正好落在她怀中。
陆酥抬头,只见一戴帷帽的男子探出头来,那男子道:“姑娘,可否上楼来,把手中的橘子还给我?”
她觉得他的声音有一些熟悉,刚想应他,却被一人搂抱到马上。
还没等陆酥反应过来,绯鱼已经甩动手中缰绳,策马奔驰起来,道路上尘土滚滚。
陆酥捏着手中的千金橘,对准身后的绯鱼眼睛就是一甩。
“你快放我下马,我下午还得在永和门这里巡逻呢。”
绯鱼单手握着缰绳,空着的手揉了片刻眼睛。
“我手下人会替你巡半日,我带你去回春堂包扎脚上的伤口。”
陆酥自己跳下了马,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起身怕了拍尘土。
她对勒住缰绳的绯鱼道:“老短师父说了,做巡逻捕快的,先磨几个月的脚,把脚底的茧子磨厚了,以后就不会出血泡了。”
绯鱼从腰间掏出一瓶止血药,扔到陆酥怀中。
“我没做过巡逻捕快,不知道这些。老短他有经验,听他的。这药给你用,你自己注意身体。”
陆酥:“多谢鱼哥!”
其实绯鱼比他年纪小,但官职比她高一大截。
绯鱼:“既然你不用我劳心,我正好有功夫去东街姻缘斋,王媒婆给我约了几位娘子见面。”
陆酥对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他扬鞭催马,一骑绝尘而去。
下午的太阳有些毒辣,陆酥在绯鱼的身影消失后,恍然觉得自己太蠢,该叫他把自己送回永和门的。
他身下的那匹千里良驹,一会儿功夫,带她跑了几里路。
她边擦着头上的汗珠,边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太阳都快把她整个人晒化了,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缕烟。
她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因为脚底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疼痛。
她也不敢用轻功跳上屋顶,屋顶的瓦片更烫脚。
耳边一阵马蹄声,她转过身,只见刚刚食肆楼上那个戴帷帽的男子骑马向她奔来。
男子在她跟前勒住马,陆酥捏着那枝千金橘,无奈道:“你为了这枝千金橘,追了我几里路?”
陆酥将手中橘掷向男子怀中,“顺路吗?我要回永和门那里,捎带我一程。”
“顺路是顺路,只是我家有妒妇,怕给娘子招来麻烦,要不娘子买了我身下这匹马?”
男子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到陆酥手里。
陆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熏香,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个人穿得也浮夸,像只到处招摇的花孔雀一样,俗不可耐。
“郎君收我多少钱?”陆酥已经做好了被宰一刀的准备。
“三百两银子,价格公道。”
陆酥看着身旁的这匹雪色照夜驹,这种品质的宝马,价值千金,这人只收她三百两银子,肯定有猫腻。
“你……你……你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男子站远了一些,他看出陆酥很讨厌他身上的味道。
“这匹宝马价值千金,你卖我三百两银子,肯定居心叵测,是不是在这马身上下了药?想迷晕我,好劫财劫色?”
男子轻笑了几声,“那按娘子的意思,我得加价,娘子才肯放心买我的马?”
“嗯!”陆酥点头应了声。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男子比了个“一”的手势。
“那就收娘子一千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有点怕自己说多了,要是她没带够钱,又不肯向自己赊账,还得走这么多路回去。
陆酥还真没这么多钱,她一咬牙,一跺脚,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支白玉观音笔。
“我把这支笔先抵给你,你给我留个住址,我不买你的马,只借着骑这半日,明日就送还给你。”
男子接过了陆酥手里的笔,“我家住在熙春坊。”
巧了,陆酥家也住在熙春坊,再细细问下去,二人竟然是邻居。
“郎君如何称呼?小女子姓陆名酥。”
男子看着手中的千金橘,“陆娘子,你呼我阿鹤就好。”
陆酥翻身上马,“阿鹤郎君,我还有差事要当,明日再会。”
男子看着陆酥渐行渐远的身影,唤了声“酥酥”。
日落时分,陆酥和老短回六扇门点卯下工。
一个老太太堵在六扇门正门口,她在地上撒泼打滚,守门的无名捕快们不敢靠近她,怕被她赖上。
陆酥出示腰牌,正要进正门时,那老太太上来抱住她的脚,嚎道:“这位娘子,你也是这门内当差的,可怜可怜我这老人家,接了老身的状纸吧!”
老短在陆酥耳边小声道:“她是个泼皮老糊涂,千万别上她的当。”
陆酥还是心软了,她俯下身子问道:“老人家,您先起来,您要我接状纸,得先告诉我有何冤屈?”
老太太理直气壮道:“老身要状告大理寺卿周儒,轻薄老身。”
老太太口中的周儒,是当今神熙皇后周虞的胞弟,算得陆酥半个舅舅,因为她亡母和周儒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她这个舅舅,三十不到,相貌堂堂,年轻有为,轻薄……老太太?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