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在护城河东堤坝河段进行分洪工作,尽管元闲彻夜通宵地忙着疏散东郊的百姓,后来报上来的伤亡数字还是很惨烈:淹东郊田地二十余万亩,死伤百姓一万六千余人。

    那一万六千余人中,小脚女子、年幼儿童、孤寡老人占了四成。

    对于朝廷来说,这一万六千余人只是个冷冰冰的数字。

    毕竟,死得都是庶民。

    死一万六千人也好,死一十六万、一百六十万人也好,庶民对朝廷的意义,不过是按人头创造劳动价值,缴纳税赋,供养贵族骄奢淫逸的生活。

    神熙多得是这样的庶民,就像礼部的陈尚书所言,“这一万六千余人中,死得多是老弱妇孺,他们只吃粮食,而不能生产粮食,对朝廷而言,是减负,而不是增压。好事!大大的好事!”

    元闲听到陈尚书如此悖德的言论,六部和各司衙门中,不少人赞同陈尚书的观点,他有些心灰意冷,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神熙,还有得救吗?

    金銮殿上,郑令月抱着一只通身雪色、没有一根杂毛的狮子猫,端坐在龙椅上。

    元闲持笏上奏:“圣人,户部请求拨十万石赈灾粮给汴京东郊受灾百姓。”

    郑令月颌首,她身旁的掌印太监魏朝捧着一盒生鱼脍,这一片薄薄的鱼肉便抵一锭金子。

    她用筷子夹起一片,送到怀中猫儿嘴里,猫儿吃完,餍足地‘喵’了一声。

    摸着猫儿头上软软的须发,道:“元尚书,拨给东郊百姓的赈灾粮不要按人头平分,青壮年得十份口粮,妇人儿童减半,至于上了年纪的老人,分三份即可。”

    她扶额思索了一番,手上的银制护甲上,镶满了价值连城的宝石。

    “老人不分口粮,让他们自己家里人匀给他们。”

    元闲刚想驳,陆东楼持笏上奏,参工部修建护城河偷工减料以及其他贪墨事宜。

    郑令月斜了眼面色惨白的工部尚书,开口道:“靖文皇帝的陵墓需要修缮,工部上下,把这些年不该自己得的钱,全给吾吐出来,作帝陵修缮费用。日后工部诸堂官,要更审慎行事,不要事事让人抓着把柄。”

    工部尚书跪下谢恩,不敢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他站的地方,湿了一片。

    他庆幸自己平时贪墨的银两,七成都上供给郑令月,充到她私帑之中,今日才能逃过一劫。

    六部实际上,已经沦为了郑令月一人的敛财工具。

    散朝后,陆东楼跟上了面色不善的元闲,在后面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未应。

    气得陆东楼一笏牌甩在他后脑勺上,元闲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陆东楼作了一揖。

    陆东楼:“徐六郎今日未来上朝,听说是感染了风寒,我妹子向六扇门告了几天假,在定国公府侍奉他汤药。”

    元闲还在想着赈灾粮的事,随意应了声“哦”。

    陆东楼揽过元闲的肩膀,提醒道:“酥酥她虽然钟情你,可你不是不能与她生育子嗣吗?大佬给你出个主意,让酥酥借徐六郎的种。”

    元闲有些心不在焉,刚想应“哦”,方觉陆东楼刚才的话有些不对劲,他怒道:“陆东楼,你怎么能让酥酥如此行事?我不同意。”

    陆东楼干笑了几声,拍着元闲的肩膀道:“我还以为你不在乎我家酥酥了呢,刚刚只是说点瞎话激你罢了。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只是圣人已经在催促酥酥和徐六郎的子嗣之事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让你看紧了酥酥,徐六郎虽是你二人好友,你……”陆东楼垂眸看了眼元闲身下,“你这种情况,徐六郎要是趁人之危,把我妹子怎么了,你就等着从头绿到脚吧。”

    陆东楼又贴着元闲耳朵说了几句话。

    元闲的脸‘唰’一下红到耳根处,“这是大佬你从哪里看来的?”

    陆东楼溜着他那对狐狸眼睛,叉腰道:“我为你和酥酥操碎了心,问了魏掌印,他不是在宫中结了对食吗?这种法子,就是他们伺候女人的法子。虽然有些折辱人,可你的情况特殊,在/情/事/上,也不能亏了我家妹子不是。”

    陆东楼见元闲有些迟疑,以为是他放不下身段,又对他耳语了几句。

    元闲的脸更红了,“这个?借助那种玩意儿不会伤到酥酥吗?”

    陆东楼叹气道:“你只要把握好力度,再学一些技巧,对酥酥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元闲垂首,他现在整个人就像一块热炭,从头烧到脚。

    他低头摆弄着自己腰带上挂着的香囊,看着自己的脚尖尖,万分羞赫。

    陆东楼想元闲是端方君子,自己那些虎狼之词该是吓到了他。

    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小元啊,我知道你对/情/事/这种东西一窍不通,我家酥酥则是不通一窍。你们一个纯情羞涩,一个懵懂无知,再加上你身体情况特殊,这样吧,下回酥酥回家,我让她嫂子和她聊聊这方面的事,好好教教她。”

    陆东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小黄书,塞到元闲手中,让他赶紧藏好了。

    “这是我在黑市淘来的玩意儿,私人珍藏,你也好好学学,这样夫妻生活才能和谐。”

    元闲收起来时瞟了一眼,这不是他几年前翻烂了的那一本吗?没想到黑市时至今日,还有这种绝版书。

    元闲也不想多瞒陆东楼什么了,这样好的大舅子,连这方面的事都要插上一脚,将自己所知道的倾囊相授于他,实在是难得。

    元闲对着陆东楼耳语了几句。

    陆东楼面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紫,照着元闲的腰重重拍了一下,怒道:“好小子!你欺负了我妹子这么多次,我还蒙在鼓里。”

    他又对元闲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憨啊!这种事可以那么急得吗?”

    他猜到了陆酥疼的原因,和元闲一边走一边咬了会儿耳朵。

    二人道别时,元闲对陆东楼弯腰作揖道:“大佬不愧是大佬!”

    定国公府正房。

    徐漱石卧在床上,陆酥坐在床头,用帕子包着个熟鸡蛋给他揉散脸上的淤青,絮絮叨叨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会被阿闲打成这样?你不知道还手的吗?”

    徐漱石手里掰着石榴,将饱满的红宝石般的石榴果粒完整剥下来,放到肚子上的玉碗里。

    他笑嘻嘻道:“我要是还手,打伤了他,你不得心疼?”

    他心里暗道:不还手,自己伤了,还能让你心疼心疼我。

    陆酥:“你们为什么事情打?”

    徐漱石:“护城河东堤坝不是垮了吗?为该不该分洪而打。”

    陆酥知道这件事,她也心疼东郊死伤的百姓,一时手重了。

    徐漱石脸上的伤处生出按压的痛感,却没有吱声,面上还是笑嘻嘻的模样。

    “你不继续问下去,我主张的是分洪还是不分洪。”

    “你向来都是顺着他的,这回和他意见产生了分歧,你们肯定有各自的道理。我的心是偏着阿闲的,倒不如不问你的主意,问了和你辩上几句,我和你又打起来就不大好。”

    陆酥向来说话玲珑,她这几句话,把徐漱石、元闲二人的面子里子都顾上了,同时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徐漱石让陆酥歇一歇,将拨好的石榴递给她吃。

    陆酥笑道:“这石榴是圣人敲打我们,应当多子多福。御赐之物,你剥了给我吃了,被宫嬷看到,她回宫向圣人回禀,你又得被圣人唠叨上好几天了。”

    “唠叨也没办法,我要睡,也不睡你这样的娘子,姿色半分全无,只爱打打杀杀,在床上肯定无趣至极。”徐漱石嘴硬道。

    陆酥到放铜盆的架子旁绞了把帕子,递给卧床的徐漱石擦掉他手上的石榴汁液。

    徐漱石边擦手边道:“陆小二,你是嫌弃我手不干净吗?为什么不吃我给你剥的石榴?”

    陆酥将那碗石榴籽放到茶桌上,回身道:“不是,我想把这石榴煎成石榴水,你我都喝一点,对喉咙好。”

    陆酥用帕巾捏着炉子上煮好的药,倒到碗里。

    徐漱石听到倒药的水声,从床帐后探出半个身子,望着陆酥瘦削的肩膀,温声道:“你让家里的婢子来侍奉我汤药,仔细烫了你的手。还有,别把药锅子放到房内煮,你是不爱闻药香的,别熏着你了。”

    陆酥用勺子搅凉药汁,“我给阿闲煮过药,小时候,你不总是在我面前争,要我把你和阿闲一样看待。这药味道不难闻,我甚至闻着有些舒心。”

    徐漱石想要爬起来,陆酥听到响动,转身喝住他道:“你想干什么?支使我去干,你别起来。”

    徐漱石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我想走到茶桌旁,把药喝了,省得你端着那么烫的药碗到床边来,你的手金贵,伤不得。”

    陆酥左手稳稳地端起药碗,走到床头,将碗递给徐漱石。

    “这碗也是圣人御赐的,不烫手。”

    徐漱石的嘴将要碰到碗边,陆酥嘱咐道:“碗是不烫手的,可是药烫嘴啊,你自己吹吹再喝,我帮你吹的话,怕有唾沫星子进去。”

    “我不嫌弃。”徐漱石脱口而出,他愣了一下,继续道:“我不嫌弃你煮的药难喝。”

    徐漱石和陆酥拌了这么多年的嘴,陆酥早已习以为常了。

    她笑道:“药都是难喝的,可能我煮得特别难喝,你多担待点。”

    “担待什么?”元闲回户部衙门换下官袍,穿了身道袍来定国公府,刚刚在门外听这二人说了许久的话,终于寻到了合适的时机进来。

    陆酥转头,瞪了他一眼,“我要徐小六担待你对他犯的罪过。你过来,让我也打几下,我得替徐小六出出气。”

    元闲当着陆酥的面,和徐漱石赔了个不是,这让徐漱石有些受宠若惊。

    徐漱石喝完药,陆酥伸手接过药碗,却被元闲抢先一步。

    元闲把药碗放回茶桌上,看到碗里的石榴,抓起一把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徐漱石愤愤道:“那是我给陆小二剥的,你要吃自己剥。”

    元闲赌气全吃完了。

    徐漱石背靠在床头,抱着胳膊,脸色气得发青。

    陆酥连忙走到桌子旁,在果盘里拣了个石榴,剥了起来,她没留指甲,又是用左手,剥起来有些费劲。

    徐漱石温声道:“陆小二,你停下,我来剥,你指甲都蹭花了。”

    元闲捧起陆酥的手,用绢帕擦拭着她手上的汁液,蹙眉道:“谁让你服侍床上那个病秧子的?你自己也是半个病人,管他的死活作什么!”

    陆酥甩开了元闲的手,对床上的徐漱石道:“徐小六,阿闲心里憋着气,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拿起果盘里的石榴,一个一个塞到元闲怀中,指着炉子旁的小板凳道:“你坐那里去,把这些石榴都剥了,等会儿好煮石榴水喝。”

    元闲剜了床上幸灾乐祸的徐漱石一眼,恨恨道:“徐小六,不准你扮柔弱,滚下床来,和我一起剥。”

    徐漱石可怜巴巴地望着陆酥,“你看,他凶我!”

    陆酥温言安慰道:“徐小六,我知道你是真得病了,不是扮柔弱。”

    她用食指狠狠戳着元闲的腰,在他耳边道:“你再凶他,日后休想再沾我一下。”

    元闲幽怨地坐到小板凳上,撸起袖子,卖力地剥起石榴来。

    刚剥了小半碗,床上的徐漱石道:“陆小二,我口渴,我能不能吃点阿闲剥的石榴?”

    陆酥走到小板凳边,将那小半碗石榴端了起来,元闲扯着她的衣袖,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心酸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留下一点他的劳动成果。

    她却无情地,抓走了所有的石榴籽,又屈指朝他额角重重弹了一下。

    “阿闲,你剥得太慢了,这样的剥法,什么时候才能喝到石榴水啊?”

    元闲用力掰扯着石榴,心里对躺在床上的某人骂骂咧咧。

    徐漱石嚼着石榴,心里十分受用,看来元闲扮柔弱这一招,确实对陆酥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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