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九年,
下元节。
午后的北京城阴云密布,似乎有些不寻常。
……
翰林院。
少年朱墨提着水桶走入回廊,正要去打扫经礼堂,抬头望天,不觉有些怅然若失。
他是个穿越人,来到嘉靖朝已经十几年了。刚来的时候才五岁,身世什么的几乎是一概不知。
只记得小时候生活在一处豪华奢侈的大庄园里,后来好像是发生了一场大火灾……后来就跟着一个道士四处流浪,十三岁时才在五台山找到一个破道观安身。
道士说他小时候一个玉牌,正面写着一个“明”字,背面写着“墨儿五岁”四个篆字,干脆就取名朱墨,表字就叫子玄。除此之外,朱墨一点也记不起来,到底是穿越到了哪户人家?姓甚名谁?这十几年就稀里糊涂过来了。
两年前,系统终于来了,但又一直不激活,搞得他是整天自怨自叹,干脆就离开道观,一个人来到京城闯荡。
现在的嘉靖朝,的确跟影视剧和书本上的差不多,嘉靖皇帝从不露面,但一直在暗中掌控着全局。严党只是他的工具人而已,用来施行他自己的威压,让臣子们屈服在脚下。
所不同的是,严党这个工具,到了此时的嘉靖三十九年,也到了尾大不掉的时刻,要想一脚踹开,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一不小心,还可能会被严家给篡位了。
这两年,京城里没少听说严家那点野心,甚至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了。两京一十三省,都在悄悄流传一句话:朱家天下严家党。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明面上是朱家当皇帝,实际上却是他严家说了才算。
一直喜欢明朝历史的朱墨,对眼下的局势自然很是了解,也感到十分无奈。他起初想去投靠徐阶、张居正他们这些清流,但转念又想,人家怎么会搭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道士?况且,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几十年后还不是yyds(一样得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严家是一定会倒台的……
但接下来呢?
徐阶父子只差一点点就又是一个新严家。张居正呢,栋梁强横,虽说好了十几年,但不也开了一个霸朝的坏头?再到后来,清流因循而发生变异,变成了东林,搞所谓“从道不从君”,当其“众正盈朝”之日,大明也就回天无术了。
可见,
黄河浊流能淹死人,长江清水照样能淹死人!
朱墨是亲眼见过歪脖子树的,又怎么会不知道清流也会变异?而且似乎比严党还可怕十倍。
说到底,清流浊流本质上没有太多区别,他们都不是以德配天的天子,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横亘在老百姓和天子之间的存在。他们有自己的利益,有自己的意志,也有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说:在这片莽莽大地上,它们已经自成一族,两千年来绵延不绝,最大的赢家是他们,不是别人啊!
古往今来,谁能奈何?
滚滚长河之中,只见皇帝走马灯似地换,百姓一茬一茬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成了脚下历史的肥劲沃土,而苍茫大地却只见这百官之族延绵不绝……而与此同时,道义被践踏、善恶被颠倒,丛林法则、无法无天,人贱如狗仍要苟……无言的绝望感,像诅咒一样时时刻刻充盈在空气中,让万世雄心都消磨一空。
想着想着,朱墨不禁有些恍惚——
这大明,其实就算再来一次,抑或再来十次,恐怕仍是同一结局?就像以前在网上打口水战时,大家公认的结论那样:大明不可挽救。
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他当时隐约想过的,来到大明后又比较笃定的一个念头,那就是:来一次根本性变革,从上到下彻底自我革命,一面扫除重重痼疾,一面培育民间生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有可能吗?
朱墨抬头望了望天井中阴沉的暮气,再次感觉这个念头在丛林森严的世界里,是多么的可笑可叹……
……
与此同时,
宫城外,金水桥边。
二十多个朝臣垂头丧气,行色匆匆地走出宫门,紧接着是神色凝重的几个清流大臣。他们正是徐阶、张居正、高拱,当今清流的领袖。
此时,三人一边走一边低语,神情竟然有一点慌张。因为御史邹应龙参奏严世藩贪污的奏折,刚才被司礼监给驳回了。更糟的是,他们几个清流上的青词,被皇上连敲了好几下玉缶。
那就说明皇上不仅不喜欢,还很生气!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在证据确凿、临门一脚的当口,因为一卷青词不得皇上欢心,竟然功败垂成了……失败一次倒也罢了,可问题是严家会罢手吗?他们定然会乘胜追击,徐高张三人,恐怕至少有一个这回要被逐出内阁。
而此刻,他们还要赶往裕王府,把这个噩耗报告给一向胆小的裕王朱载垕,那还不知道会是何种滋味?
……
不一会儿,
颤巍的老严嵩也在儿子严世藩搀扶下出来了,身后是罗龙文、鄢懋卿等几个严党臣僚,看上去却是一身轻松。
他们今天有备而来,拿出了万寿宫失火重修的图纸,又凭着一卷酝酿了三个月的绝妙青词,一举获得皇上欢心,重创了清流。
刚才,皇上不仅驳回了御史邹应龙的参折,还敲了徐阶的缶。严世藩记得清清楚楚,徐阶念青词时,皇上一共敲了六下玉缶,那就说明皇上不仅不满意,还动了真怒。
这可是罕见的场景啊。
这波大胜,连严嵩都感到有点意外。做了二十年首辅,皇上这么生气倒真的少见……
战战兢兢,谨慎小心了几十年的老严嵩,感觉大胜来的有点突然,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此时便道:“世藩啊,你那卷青词真的就那么好吗?你,你再念念,再念一遍听听……”
严世藩满脸喜色,朗笑道:“爹!您老就放心吧!皇上的万寿宫失火重修那么大的事,徐高张他们提都不提,咱们这么快就拿出了图纸,皇上可高兴了……”
严嵩有点不耐烦,道:“叫你念你写的青词。”
严世藩又道:“爹!这卷青词,儿子想了三个多月啊……头发都掉了不少,皇上是真喜欢,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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