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顿了口气,欣喜地望着张居正、高拱,三人一起点了点头。
徐阶清了清嗓子,用更加高亢的语调念道:
“离九霄而膺天命兮,情何以堪;
御四海而哀苍生兮,心为之伤!”
“磬……”
“磬……”
“磬……”
“磬……”
“……”
“磬……”
九下!
连续九下啊。
这个可是破了有史以来的记录了。
严嵩六十岁时写的青词也只有七下。
清流大臣的脸上顿时洋溢着得胜之情,而严嵩、严世藩、鄢懋卿等人的心情却同时跌落到了低谷……本想借题发挥,趁着清流们丢丑,好好参他们一本,最好能把高拱或者张居正逐出内阁……而现在,举起的石头却砸到了自己脚上。
接下来,
徐阶又念了结尾诗:
“臣感念圣恩,为赋辞云:
上坛齐举步虚声,祝国迎祥竭寸诚。
当日陈情金阙内,今朝香霭玉炉焚。
皇图巩固山河壮,帝道遐昌日月明。
万民瞻仰尧舜日,岁稔丰登乐太平。”
随着最后一个“平”字的余音袅袅,整个玉熙宫里每个人都已经失魂落魄了。这卷青词,竟然连结尾都成了经典。
严世藩是最识货的,一听就全然明白,这最后一首诗,每句开头一个字刚好串成了一句话——
“上、祝、当、今、皇、帝、万、岁”!
这,
这简直是天才啊!
严世藩先是感觉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紧接着生出一种被人摁在地上摩擦得灰头土脸的感觉……而严嵩却更加老辣,他最为惊心动魄的是前面那两句——
“离九霄而膺天命兮,情何以堪;
御四海而哀苍生兮,心为之伤!”
这两句毫无疑问才是王牌。
凭他多年的经验可知,这两句话一定是皇上一生最喜欢的,绝没有之一。光凭这两句,就算一个布衣,也立马可以升入庙堂了。
更可怕的是,这两句话会不会让皇帝醒悟过来,意识到老百姓?如果这样的话,恐怕很快就要迎来不可避免地摊牌时刻了……
……
此时的嘉靖还没有回过神来。
“离九霄而膺天命兮,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苍生兮,心为之伤!”
这两句话,深深切中了他的帝王情怀,也说出了另一番严家父子从不会说的意思:老百姓可怜!而皇帝的根,就在于老百姓。
这些年来,老百姓实在太苦了。他嘉靖虽然能驾驭奸党,稳住日渐衰败的王朝,但是却没有能力给老百姓解脱痛苦。
四十年前,他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当时朝局混乱,杨廷和一伙竟然公开逼宫,连续恶斗了十几年,才算是稳住了局面。他也不是不想为百姓做点事,只是每次想要重整河山,就碰到了内忧外患、天灾人祸……
倭寇,鞑靼,这两大祸害始终如跗骨之蛆一样纠缠着,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如今就快油尽灯枯了,还有机会中兴大明吗?难道大明就要跟自己一样油尽灯枯而灭亡吗?
一连串的深思,此刻盘旋在脑海中,他时而欣喜,时而绝望,气息翻涌起伏,竟然平静不下来。
……
严嵩毕竟是老谋深算之人,很快就清醒过来——
这词儿肯定不是他们几个清流大臣写的,也肯定不是翰林院那伙书生写的,一定是别人,还有别人!如果查出来不是翰林院的人写的,那还不得治个欺君之罪吗?
他想到这里,悄悄扯了一下儿子严世藩的袍袖,耳语道:“问他们写这青词的人姓甚名谁……”
“对呀!唉!”
严世藩猛地敲了一下额头: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这不是欺君之罪吗?他当即大声说道:
“吕公公!还有徐阁老,请问这卷青词是何人所写?是翰林院的哪位大才?如此之才,吏部岂能不举荐啊?”
这话一出,也立即提醒了嘉靖。
“对呀,这是谁写的?翰林院那伙书生哪有这本事?就算徐阶、高拱、张居正也没有这个仙贵之气啊……?”
吕芳岂能不明白嘉靖的心思,也立即追问道:“对呀,徐阁老,这卷青词究竟出自翰林院何人之手啊?”
……
徐阶顿时暗叫一声糟糕。
这卷青词本来是拿来应急用的,他也不是没想过严党污蔑,只是时间来不及啊!那边还没有查出来是何人写的呢?这可怎么回答啊?搞不好就是欺君之罪啊!饶是徐阶久经风浪,此刻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张居正不愧是神童,此时脑筋一转,就想到了完美的说辞,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禀吕公公、严阁老、小阁老,这卷青词的确出自翰林院一人之手……此人,乃是一位饱学之士,平生又不喜功名,是臣在民间偶然认识的,数月前聘为翰林院供奉……”
哦,原来如此。
原来是个翰林供奉啊……
当时,翰林院为了编修各种书籍,往往聘请民间一些有学问的人士。按现在的话说,没有编制,但是领着翰林院的工资,相当于合同工之类的人。这种人在体系内本来就没有什么地位,姓甚名谁,哪有功夫去管这个啊?此时玉熙宫里的都是大人物,对这点自然心知肚明。
张太岳赏一口饭给那人吃,想不起名字来也很正常嘛。要不是这次皇上命翰林院所有人都上青词,谁会认得这么个人啊……
说到这里,群臣顿时松了口气,叽里呱啦地议论起来。
而嘉靖,眼中却透出了一股凌厉之色——
“能写出这卷青词的人,绝对不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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