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
安静紧张到落针可闻的县衙前,众人却听到一阵踢踏之声。
踢踏、踢踏、踢踏……
几匹快马正从西面赶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但见三匹快马已经进入路口。当先一人身穿三品官服,乃是监察御史。后面两人则是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衣衫褴褛,走近一看,全都打满了补丁,脚上更是一双破旧草鞋,完全是破落农民打扮。
眼尖的人已经陡然明白,同时心头狂跳——
锦衣卫!后面两个是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来了?
淳安这种地方根本不值得锦衣卫跑一趟的啊!
须知,
大明锦衣卫并不是穿的绫罗绸缎,而是太祖定下的蓑衣草鞋,衣服不仅不华美,还必须打满补丁!只因朱元璋是农夫出身,这一身行头,他认为才符合自己对监听天下的卫士的身份——
他们就是老百姓,且只为老百姓说话!抓官员也要四品以上,百姓就是想被锦衣卫抓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
只要听闻过的人,都立即辨认出这些人就是皇上派来的,代表的是大明皇帝至高无上的威严。至于监察御史,那是朝廷经常派出的巡按,就算寻常百姓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
海瑞却是一怔——
三品御史?
谁啊?
锦衣卫又来干什么?
应该不会是裕王派来的……那就只有皇上了……不过也好,锦衣卫既然来了,也就是等于皇上在场,也不可能冤屈了老百姓。
但他忽然又一转念:这个皇上只想着修仙,哪里又管过天下百姓?他要是想管,又怎么会让严家荼毒天下?
须知,
海瑞对这个嘉靖皇上可是很不对路的。他觉得这皇上本事是有,可就是痴迷修仙,几十年来都荒废了……他早就想上疏痛骂一顿。本想着这次救完灾就干的,只是救灾很不顺利,以至于拖延到现在……
一想到此,海瑞哪里还有信心?
何况,两个锦衣卫显然是跟着御史来的,而监察院那边,早已是严家的天下,清流的御史屈指可数,此人一定不是清流,否则谭纶一定会给自己写信通气的……
果然如此可就麻烦大了——严家的监察御史下来,如果是帮着买田,谭纶他们也是扛不住的啊!看来今日已经凶多吉少?
他海瑞可不是莽夫,对大明官场了解之透彻,并不输于严嵩、徐阶,今日之局,如果稍有差池,可就要身败名裂了。但就算如此,今天拼了性命也要保护这些灾民!
想到此处,
他鼻子里不禁冷哼一声,竟斜眼觑着三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之色。
……
全场瞩目之际,
三个人也都是诧异万分——
这?
是怎么了?
这是灾变了吗?
于是,
局面又从双方对峙,变成了双方共同盯着三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满场众人顿时一头雾水,连朱墨都感到十分意外——
监察御史和锦衣卫一起行动?
专门来到淳安?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
三品监察御史名叫沈聪,本来就是江南人。
此番是老严嵩亲自向司礼监拟票,带着锦衣卫一起来江南督察的,重点就是看看朱墨到底干了些什么?那些筹集到的银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朱墨以后打算怎么还?等等等等。
临行前,严世藩一路相送,亲自交代——一定要拿住朱墨的把柄!最好能栽赃个大罪,请出王命旗牌先斩后奏。再不济,也要拿到朱墨那个银行的罪证,到时候在朝堂上发难。退一万步,就算一切都干砸了,也要把那个海瑞给拿下,尽快让严家的钱庄把淳安的良田买断……
而两个锦衣卫,则是吕芳指派的,主要是看看织造局总管杨金到底干了些什么?
临行前,吕芳也亲自交代——一定要保护好朱墨安全!无论调查结果如何,不可让朱墨有任何闪失,否则全家问斩。另外,两个锦衣卫还有秘密任务,那就是盯着正使沈聪,不要让严家的人在江南再搞出什么大事儿,从而导致抗倭大局崩坏。
因此,
三人虽然一路同行,却是各怀心思。
日前他们到了杭州,已经查了朱墨的大账。沈聪感觉没什么把柄,只好后脚跟着来到淳安。
他本来的心思——
淳安受灾已久,又缺衣少粮,一定会出什么事儿!
这不正好?
朱墨去趟这潭浑水,正好找个把柄交差?再不济,拿住那个海瑞的把柄,也勉强可以向严世藩交差,否则这趟差事还真不是什么好事了……万一严世藩发飙,这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但三人完全没料到,刚进了淳安县城,就看到如此场景!
这…是赈灾吗……?
赈灾的人被灾民围困起来?银子就在旁边啊?难道是分配不公?还是有人贪污了?为什么老百姓喝得是清水粥?
两个锦衣卫面面相觑之际,不禁细细打量朱墨,这一打量不要紧,却是赫然看到了锦衣卫兄弟们都在私下传言的那个东西——
万寿帝君令!
那可是皇上亲赐给吕公公的,而万寿帝君,就是锦衣卫系统的最高统帅!
至此,
两人心里已经完全有数,但表面上,却是假装根本没看见,仍然板着脸,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只是静静地等着沈聪如何装比……
一旦发现沈聪对朱公子不利,二人就要出手了。
……
而此时,
沈聪也看到了要害——
那碗清水粥!
老百姓脚下的那碗清水粥,不就是海瑞的把柄吗?按照朝廷律法,这可是大事儿!
把柄在手,沈聪不禁松了口气,又瞧瞧那个在京里曾经见过的朱墨,跟出京时那副高傲神态还是一模一样……
“呵呵,看来他压根儿不知道严家已经出手了呢……”
这个沈聪已经五十多岁,是个积年的老狐狸了,脑筋稍微一转,就猜到了今日局面的来由——很可能赈灾粮不够,或者是海瑞拿去干什么了,以至于只能喝清水粥……而那些灾民眼中的仇恨之所以指向郑必昌的侄子金题名,很可能是误会他是来贱买良田的……
一念至此,
沈聪嘴角含笑,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误会就好,就得让这些灾民继续误会,最好是把矛头指向朱墨。到时候逼出一点事态,最好是逼出民变,岂不就算是拿住了朱墨的把柄?如果再闹出几条人命,就可以直接用王命旗牌把朱墨先斩后奏!就算锦衣卫不让干,也可以槛送京师,到时候严世藩一参,内阁还能说什么?到时候朱墨可就不是如今这副高高在上的神态了……
为此,
他毒计暗生,当即轻松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金题名面前,将他扶起来,笑着说道:
“吾与令叔是老熟人了,数月前还见过一面呢?侄儿这就忘了?你先起来,就是买田种桑产丝嘛,能有多大的事儿,朱公子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他故意把声音放大,尤其是说道朱公子三个字的时候,更是故意要让周边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买田种桑产丝……朱公子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买田种桑产丝……朱公子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
这句话似乎是无意中说出,却几乎在每个灾民耳中成了一计惊雷!
果然,
群情一下子又骚动起来——
“果然是这个朱墨在捣鬼!”
“原来他也要买咱们的田,拿去搞他的什么丝绸大生意!”
“想不到这个人年纪轻轻,心肠竟然比何茂才还要毒上百倍!直接派出官兵来强买了!”
“毒啊!这个少年怎的如此恶毒?”
“这个御史是郑必昌的同伙!”
“说是他叔叔的至交!”
“监察御史也来帮着他们吗?”
“朱公子给他做主?真的吗?”
“朱公子真是他们一伙儿的?”
“看来真是来买田的……”
“海老爷这回怕是保不了咱们了……”
“不是有锦衣卫吗?他们也不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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