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不仅有才,还十分有远略。
这时叹道:“恩相,各位,我看严党跟朱墨已经势成水火,这下空门大露,大同孤军一旅,如何抵挡八万大军?严嵩这样做,是摆明了要把朱墨杀给天下人看啊……”
张四维也喃喃道:“朱墨这么一败,我们以后又怎么倒严?严家岂不是威势更盛?”
须知,
这些年来,清流为了倒严,不知牺牲了多少御史、大官?如今来了个朱墨,一连串出手,打得严家几无还手之力,大家还在兴头上,严嵩却突然来了个大手笔,竟一下子把朱墨逼到了绝境。
众人顿时长吁短叹,深感庙堂险恶,更是远胜于江湖。
气氛已经完全凝固,
过了许久,
才听马自强悠悠一叹,道:
“可笑朱墨还给太岳恩相来这么一封信,还要让我们表态支持,否则以后就不谈国事?这岂不是疯了?难道朱墨真的对兵事一窍不通吗?”
众人心细的,再拿起书信看了几遍,感觉事态的确已经到了无可收拾的程度。且最近人人听说,大同那边争斗厉害,卫军和义勇势成水火,虽说皇上下了圣旨嘉靖卫军,可又能起多少作用?
他朱墨再大同,面对杨选这个厉害角色,外加宣大总督葛缙一伙,满眼都是严党,此刻恐怕连大权都还没掌握呢,就来空说大话?
申时行知道张居正一向睿智过人,而众人面对如此大事,显然都说不到点子上,于是问道:
“不知恩相如何决断?”
张居正带人跟严嵩大不相同,他一向是敞开来说话,这样才能留住人才。在他的眼里,人才比奸人更加重要,只有人才强,秉政后才能做出效果,也才能成就功业。
这时,
他叹了口气,悠悠道:
“昨日,小阁老托人找到我,说严嵩父子很快就要朝议,说能去则去、不能去也不强求啊……
各位啊,你们到现在已经弄明白了吗?俺答上次为什么深入数百里,又匆匆撤走?为什么数月后,竟动员了八万之数?朱墨为什么又急匆匆地赶到大同?甚至都没准备好,就孤身涉险?而十几天后,严嵩为什么又突然撤掉了外塞卫军?
这些事儿啊,都是连着的,你们想明白了这点,就知道为什么严世蕃要我回京参加朝会了,自然也就会明白,为什么朱墨来了这么一封信?”
嘶!
哗!
众人顿觉心头狂跳——
难道,这一切都是严嵩跟俺答合计好的?朱墨跟本不是去赈灾,而是直接去抵抗俺答的?他已经猜到俺答会起大兵决战?
那么,严嵩这时撤回了外塞卫军,大同已成孤军,朱墨生死未卜,却突然又要叫张居正去开朝会,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这一场争斗已经结束了,严家赢了,朱墨败了!
这些人都不傻,已经猜到:这次朝会恐怕就是给朱墨定罪的,而且是盖棺定论,因为朝会之日,很可能朱墨已经身首异处了……甚至,甚至……众人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这些清流与严党又不同,他们还是比较仗义,
申时行想明白了一切,便坚定道:“恩相,我们所做的事,乃是正大光明之事,就算严嵩倒了朱墨之后,要定我们的罪,我申时行也追随恩相到底,哪怕白衣终身,也无怨无悔。”
张居正重重点头,拍了拍他肩膀,道:
“汝默啊,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不过,张某十分感激!”
众人也都是想为天下人做事的,这时也纷纷表态,就算朱墨死了,倒严也不
会停止。
归有光已经年届六十,见众人一番慷慨义愤之色,不仅感动,激愤道:
“严嵩老贼!
他勾结俺答,又回撤前卫,将大同暴露于八万铁骑之下,那就是明摆着要杀朱墨给天下人看!那等于在说:看吧,这大明天下还是他严嵩说了才算!谁敢反对,就算是朱墨,也要身首异处!
无耻老贼,闻所未闻啊!他这是恐吓天下人呢!恩相,依老夫看,严嵩私通敌寇,罪不可赦,此时只能支持朱墨,就算朱墨真是卫鞅、荆公,这个关口也只能支持!否则天下正道何在?如果为了打倒对手就可以随意通敌,大明朝立刻就乱了!我们但求公义之所在,虽万死不能辞!恩相可速速回京,在朝堂之上痛斥严嵩通敌!天下人必起而共讨之!”
众人见他老而弥坚,平生没有功名,却如此激烈,不禁肃然起敬。但转念又觉得这个老夫子也太天真了。
严嵩这的确是杀朱墨给天下人看,也的确是恐吓天下人,可那是骂几句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于是众人又纷纷摇头叹息。
申时行有点哭笑不得,道:
“归老夫子啊,可是严嵩通敌,那也是无凭无据嘛……谁有证据说他跟俺答有书信、口信?看梁侍郎的密信,严嵩突然回撤外塞卫军,名义上是大兵压境、护卫京师,这没错啊!谁能说有错?谁要说这个举动做错了,那皇上怎么想?严嵩立刻就可以扣下大帽子,反咬一口啊!”
嗯嗯,
张四维也沉声道:“是啊,庚戌之变,仇鸾私通俺答,祸水东引,京师差点被攻克,后来牵连了多少人?这可是前车之鉴啊,仅凭这点,严嵩严世蕃就可以将反对者当场参倒……”
是啊,
对!
不能去!
众人此时顿时乱做一团。
马自强是边郡人,自幼也读过一点兵书,这时开口道:
“各位,你们想过没有?朱墨变法,咱们在坐的这些人可都是支持过的,严世蕃岂能善罢甘休?我们就算不再支持朱墨变法,也不能跟着严家去定他的罪!须知,那也是定咱们自己的罪!朱墨一死,我们个个都是奸党!所以,万万不能去!”
“但是,不去的话,严家就不定咱们的罪吗?”
“我看,去不去,都是一个结果!”
“对!那就不要去!”
“我觉得还是要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让他一回两回又如何?”
“可严世蕃把咱们打成奸党,又哪里还有什么青山?”
“……”
一时之间,
众人在堂中争得面红耳赤。
……
过了许久,
张居正摆摆手,踱了几步,道:
“你们想过没有?朱墨变法,实际上是皇上首肯的,就算朱墨死了,变法也不一定死啊……
我想过好几天,归老夫子说得有理,咱们就是要倒严,就是要变法!这点打死也不退!朱墨死了,我们还是要继续变法。我想,皇上就算救不了朱墨,也一定会挽救变法,变法大业不会死!”
申时行恍然大悟,脱口道:
“对!朱墨深得民心,老百姓十分期待他的变法……恩相说得对,就算他死了,咱们仍然要继续打着变法的大旗。一旦我们让步,严嵩父子更是要赶尽杀绝,我们坚持变法,反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嗯嗯,
对,太对了!
众人不禁再次佩服张居正的宏略。
张居正也
缓缓点头,道: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朱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形势所逼,看来这次在劫难逃了……我主意已决,那就是四个字——非墨变法!”
咦?
这?
何意啊?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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