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太监风尘仆仆,进门就宣道:
“宣大钦差朱墨、锦衣卫虞祯接旨。”
“诏曰:大同镇,朝廷安危所系,所用岂可非人?查大同巡抚杨选、总兵吴瑛、义勇佥事李宠等,走私铁器、煽乱妖人,使天下重镇百务废弛。着开缺回籍,永不叙用。又,广东兵备副使方逢时,饶有干略,所献筹边之策,稳妥可行,擢为大同巡抚。钦此。”
朱墨正惊讶间,
门口一传来一片笑声,正是李文进、马芳,身边还有一个中年书生,看上去面目清秀,见了朱墨也是凝神打量。
李文进笑道:“朱公子,这位就是方逢时。”
方逢时上前两步,躬身拱手,道:“朱公子果然神采过人,大吉大利,如有天佑啊!”
朱墨倒是听说过方逢时,记得是后世宣大的一个中流砥柱,很做出了一些成绩,看来是个人才,当即笑道:
“哪里,你能来大同当巡抚,那才是天佑百姓!”
哈哈
众人大笑。
朱墨这时才知道,这次宣府大同都换了不少人,而其中多数是李文进、马芳认识的老同僚。这个方逢时,曾跟俞大猷一起在广西平乱,跟大伙儿也都是老相识了。
当晚欢宴,
朱墨又见到了刘应节、徐栻、张翰三人,刘应节此前是井陉兵备副使,专门管着著名的战略通道井陉口,也在宣大作战多年了。徐栻接任了宣府右参政,此前丁忧在家;张翰则是有名的抗鞑名臣,此时为陕西布政使。
这些人,
朱墨都没听说过,但看人也全都是好人,跟葛缙、杨选他们完全不同,心想:这些人比起张居正的那些党羽,也应该强不少吧?
……
次日,
朱墨道观音院审问婢女锦儿,盘问一个多时辰,终于得到一点点线索——代王妃曾在京城待过,认识一个叫做何妈的人,而这个何妈不简单,曾在严世蕃府邸做过仆人。
一路出来,
他盘算着:代王妃或者宋银儿,很可能是景王府的婢女,后来到了京城,陆续认识了一些大人物,而具体是在什么人的府邸待过,这世上知情的人,除了饶阳王,很可能就只有何妈了。
待着疑问,
朱墨离开了大同,向着宣府而去。
……
李文进、马芳、王崇古在麻禄、张月先回城后,又送了二十多里,才勒马回头。
望着朱墨和百人火铳队渐行渐远,李文进忍不住叹道:“这才个把月时间,怎么一路走来,却像是过了两三年啊……”
马芳这几个月更是疲惫不堪,光是出塞就是两次,其中险象环生,跟旁人哪里说得清楚?但这一次大难,因这个神奇的义甥,竟然趟过来了……这时回想起来,竟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喃喃道:
“二哥,这次要不是有这个外甥,咱们此时都已经死了吧……”
王崇古惨笑道:“怎么不是呢?我们和右卫的麻禄他们,此时就多半躺在得胜堡外的雪地里了……”
李文进悠悠道:“在这边塞一辈子,还当着总兵官,竟然差点被人活活逼死,就是说给世人,谁又会相信呢?”
三人这些年都被葛缙、杨选、李宠逼得死去活来,这时万事底定,到了此时,心里的大石才真正落下来,不由地悲欣交集。
马芳一直在沉吟,此时忽然道:“二哥、三哥,那天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因为有旁人在没说……呃,那个玉扣,代王妃死时握着的那个,我想起来当年在汉水镇见过一次……”
哦?
两人愣了一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
马芳却娓娓道来,让人想起了当年的情形——
“那年,俞大哥带着大伙儿南下,说是去看外甥。你们记得吗?咱们啊,一直汉水镇一家酒楼等着。那时候又不敢说话,只顾着闷头喝酒……你们记得吗?那天酒楼来了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奇怪的年轻人,大概二十来岁吧……
你们都没注意,但是我想起来了,那两个人扭扭捏捏的,我当时就骂是不是太监?于是多看了几眼,正好见那年轻人解开腰带放在桌上。这人穿着普通,但我也看出来了,那玉扣很是贵重,而且,他那个玉扣跟代王妃那个一模一样,背面也写着字,但不是这个景字,而是一个‘宁’字……
我那时候就很奇怪。为啥呢,因为那天,我啐了一口特么的太监,那年轻人就瞅了我一眼,我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感觉那双眼睛有点吓人,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气,就像个活死人似的……”
哦?
李文进、王崇古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隐约记得那天是有几个贵客,大家为了躲避,还把门帘压得死死的。但要说这么三个人,还真没印象。
但两人素知马芳这个人有点异禀,战场上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多年以后,也记得若干年前是如何作战的。马芳还在写一本《战功私录》,就是二十年前的事也是分毫不差。
想到这节,两人不禁凛然。
李文进低声问道:“你是说?那个玉扣就是皇家的?每个王府都有?景字是景王府,宁字,宁字就是宁王府……”
说到这里,虽然四周没人,可他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很低。
马芳神情凝重,点了点头。
王崇古却道:“怎么可能?宁,宁藩那时候早就被代藩了……怎么又会冒出个年轻人是宁王?”
马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们都没听民间传说?宁王有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小的那个当时还小,被渔夫所救,流落民间了,后来说是在南直隶自首,被圈进高墙……可这事谁能证实?谁知道是不是李代桃僵之计?”
说到这里,
李文进也想起了的确有这个传说,道:“是有这么一个传说,听说宁王第三子叫朱学,说是自首了,是,应该嘉靖十五六年吧?”
马芳接道:“对啊,嘉靖十五六年自首,那时候朱墨还没出生呢!等朱墨两岁时,咱们又哪里去见得着宁府的玉器?这不很清楚嘛,那个朱学,根本就没有进高墙,一直都在民间,或者进高墙的另有其人!”
三人都被当年的事深深震撼,此时稍加思索,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轮廓,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按照年龄,马芳说的那个年轻人,的确对得上,比朱墨大个十六七岁。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汉水镇?而后来仅仅一两年后,汉水皇庄就发生了大火?
这岂不是说——
宁王的遗孤有可能是汉水皇庄惨案的幕后人?
可是,
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吧。
王崇古在三人中学问最好,这时想起来,说道:“宁王死后,正德帝也死了,当今皇上继位,可在继位之前,是杨廷和把持朝政,这么说,有可能是杨廷和故意放水,这才让这个朱学给逃脱了……”
嗯嗯,
嗯。
两人一齐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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