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城的设计者、督造者并非北周人, 他为何如此设计、如此建造已不可考,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新城案发之前, 从来没有人将镐京城当做一个大阵。
裴元瑾突然道:“还是不同。”
他难得开口,一开口便引起了王昱的重视,忙问道:“有何不同?”
裴元瑾说:“塔。”
傅希言想起来, 忙点头道:“是, 当时灵教总坛搬迁到新城, 中间有一座铁塔拔地而起。”
“很醒目?”
“很醒目!”
王昱想了想:“或许这就是要朕迁都的理由。”
如果是皇帝住的地方, 别说建一座塔, 就是店铺前面多放两条板凳, 也会有金吾卫跑来干涉。成为旧都后就不同了,在上位者看不到的地方,有太多可以运作打点的空间。
傅希言道:“若是新城之前,从来没有人以城为阵, 那么会不会镐京城是后来才被一点点改造而成的呢?算算莫翛然的年纪……算了, 妖怪说不清年纪。你……陛下以今年为始,往回倒推,将镐京城内的城市改造记录都翻看一遍, 或许有所收获。”
察觉莫翛然的可疑用心之后,王昱早已暗中抽调文档, 查探自己即位以来镐京城中的动静,但彻底摊牌还早,这两人还未全然相信自己。
他说:“朕知道得虽有些晚了, 却没有浪费时间, 你们若想知道, 改日再细谈。今日太晚了, 你们旅途奔波,不如先回家休息休息。”
傅希言也想好好整理思绪,看到两张地图后的惊疑已经得到送图人单方面的承认,但他还需要从其他方面确定一下。
两人从皇宫出来,傅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据说是蒲相派人通知的。
傅希言感叹:“见微知著啊。我们先不回府,先去找个地方吃饭。”
兜兜转转,又到了珍味阁。
正是用膳时间,楼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人,脸上挂着喜乐满足的笑容,与榆林镇的警惕,雁门关的焦灼,全然不同。
谁能想到,他们才是真正架在火上烤的人呢。
迎宾正解释包厢都满了,请他们去大堂里坐,傅希言也无所谓,三人正往里走着,就听到身后响起生疏中又带着几分亲切的呼唤声:“傅兄!”
傅希言听出声音属于谁,不免错愕,回头一看,还真是楼无灾。
楼无灾行色匆匆而来:“我从兵部来,正好遇到岑兄述职,才知他去了雁门关接你们,心中想着你或许会来这里吃饭,便来了。”
傅希言道:“这里已经不是自醉楼了。”两人之前常在自醉楼见面。
楼无灾道:“但你还是来了。”
傅希言也是懒得另外找地方,万一踩雷了,平白浪费一顿晚膳,毕竟,人一生吃的饭是有定数的。他问:“你不是去了南境吗?”
楼无灾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若只是吃饭,那大堂哪里都无所谓,既然要说话,自然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三人又转身离开了珍味阁,将旁边一家没什么生意的小酒馆二楼包了下来。
老板喜不自胜,亲自送了一壶米酒。
米酒微甜,但在座诸人都是心事重重,喝得没滋没味。
楼无灾吃了口菜,喝了口酒,才开始讲自己的经历:“我抵达南境后,持你的举荐信谒见纪将军。纪将军当时还说南境安稳,一时间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叫我现在军营里待着,他会找些练兵的机会。不曾想没过多久,就遭遇南虞频频越境。”
傅希言说:“那岂非有了立功的机会?”
楼无灾摇头苦笑:“说来惭愧,南虞兵从江上来,而我……晕船。”
傅希言目
瞪口呆:“你去之前不知道吗?”南虞和北周的国境线就是长江啊,为了防范南虞,南境操练的也一直是水军。
楼无灾叹气道:“我从前并不晕船,这是……受伤之后的事。”
傅希言记起他是在浐河画舫被炸伤,或许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纪将军说南虞无故挑衅,事出必有因,怀疑屯守北境外的十万北地蒙兀联军有所动作,便给我写了封举荐信,让我去兵部另一份可以前往北境战场立功的差使。”
傅希言听得有些无语,这圈子绕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原地。“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北境?去的是哪个城?”
“金城。”楼无灾解释道,“兵部说北境的援军早就开拔了,正好西境也要增兵,反正都是立功,就干脆把我调到西境去了。”
傅希言拍拍他的肩膀:“也好。正好我叔叔在西境,你去了以后,彼此有个照应。”
楼无灾说:“你既然刚从北境回来,那里战况如何?”
傅希言便聊起自己在雁门关的所见所闻,主要还是说雁门关将士的英勇坚强。他喃喃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待他回神想起自己刚刚念的诗,忙尴尬地解释道:“这诗不是我作的,就是呃,好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可能是孤本。”
楼无灾毫不怀疑:“我知道,是唐代诗人王翰写的。”
……
原来这个时空有王翰啊。
傅希言连忙点头,小鸡啄米似的:“是的是的,是他。”
故友相逢,本该不醉不归,但大战在即,谁都不想让自己太纵情于酒。
楼无灾说:“大军后日开拔,我明日去军营报到,在下次回京之前,应是没有机会与傅兄、裴少主喝酒谈天了。”
裴元瑾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两人各饮一杯。
此情此景,傅希言搜肠刮肚想背一首重逢的诗,奈何刚刚的凉州词已经烧掉了他的cpu,想来想去,只想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希望楼兄思故乡的时候,也能想想故乡里的我。”
楼无灾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故乡在齐州,傅兄应该不在吧?”
傅希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所以从二楼送到一楼门口也是一样的。
楼无灾走后,傅希言和裴元瑾又转身回了酒馆,径自走向角落。不等他们走到近前,韦立命已经站起来朝两人拱手:“见过少主,少夫人。”
傅希言开玩笑:“几时来的?也不帮忙埋单。”
韦立命无辜地看向裴元瑾,一脸有听没有懂的样子。
他们三个要坐下来谈,自然不用选酒馆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便坐马车回了傅家。管家早就准备好了酒菜,正在灶上温着,一回来就可以续摊。
傅希言之前在酒馆吃得很随意,如今便放开肚子吃起来,倒是韦立命,因为与裴元瑾同桌,表现得稍微有些拘谨。
傅希言从怀里掏出王昱给他的那份镐京地图,塞给裴元瑾,低声道:“查镐京城的事。”
说是低声,其实在座三人都能听到的。
但韦立命识趣地没有问,如果要他知道,自然会让他知道。
裴元瑾无奈地看了傅希言一眼,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才将地图转交给韦立命:“查查地图与标注是否与如今的镐京城完全一样,只要有所不同,不论大小,都记下来。”
韦立命接过地图,直接揣入怀中,也没有多问。
裴元瑾起了头之后,傅希言指使人便自在多了:“秦岭老祖离开镐京了吗?”
韦立命说:“近日的确没有发现老祖的踪迹。”
“那你发现了谁的踪迹?莫翛
然有没有来?”
“未曾发现。”韦立命说,“镐京城近来还算太平。”
傅希言想了想说:“查查镐京城是谁设计督建的,近些年有没有做过改动,还有,城里有没有铁塔。”
他的命令虽然古怪,查起来倒也不算麻烦,韦立命当下便领命去了。
待闲杂人等都走过了,只剩下两人时,傅希言才将担心说出口:“若我没有记错,莫翛然是用摄魂怪换走了新城阵法,那他拿到阵法之前,应该不知道镐京就是个大阵吧。那镐京这个大阵是谁布下的?”
裴元瑾说:“你认为是先有镐京还是先有新城阵?”
傅希言被问住了。
若是以时间为准,应当是镐京先于新城。但用来当阵法,新城是天下第一例。两者简直是互为悖论。
裴元瑾又问:“你累不累?”
傅希言愣了下说:“累啊。”
“那不如洗个澡睡下吧。”
傅希言一下子瘫在他身上:“其实,也可以不洗澡。”
裴元瑾微微挑眉,低头看他:“你省下这些力气,是打算做什么?”
傅希言大吃一惊,立马坐直身体,控诉道:“怎可说这等虎狼之词!”
裴元瑾疑惑:“虎狼之词?”
“你说了‘做’!”
裴元瑾很快反应过来,供认不讳:“我说了。”
傅希言占据上风,便得寸进尺:“那今天就不洗了吧。”
“可以。”
裴元瑾好说话得有点吓人。
后来,一直看着床顶摇摇晃晃的傅希言终于知道他吓人在何处了,可惜为时已晚。
更可恶的是,过了子时,他总算停下了“虎狼之举”,体贴地说:“昨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可以洗了。”
傅希言:“……”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今日事今日毕,偷懒是没有好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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